就像黄昏下坐在沙滩边用旧唱片机放一首经典的老歌,尖细的唱针滑过黑胶被时光磨损的表盘,时不时经过一些坑洼和缝隙,还会发出“吱吱”的声音。
人们说这可以这是一种生活方式和复古技艺。
无需完美。
那种“炒豆子”般的声音亦是欣赏黑胶唱片的一部分,就像缺憾同样也是时光的一部分。
当然,当然,这些当然都对。
但关于“亨特·布尔”的一切,他的所有的辉煌,都已经是过去完成时了,他的上一个展览都是一代人以前的事情了,而顾为经则是现代进行时。
就像猫王无论蝉联了排行榜冠军多久,26周还是30周,唱片卖出了几百万份几千万份,那些辉煌的记忆都已经定格。
如今,绝大多数年轻人早就不买黑胶唱片了。
从技术角度来说,论音乐的质量,论声音采集的丰富度与录制时的技术细节,使用传统的唱针摩擦唱纹发声哪里有资格和AppleMusic上的无损音乐相提并论呢?
不光评论界这么想,收藏家们这么想,搞不好《油画》杂志方面也是这么想的。
从商业角度来说,站在十年后的角度回看,当年董事会决定签下亨特·布尔,用了人类艺术史上最大的一笔合约把他请出山,给了猫王先生一份终身合同,这不是一笔明智的投资。
何止不是一笔明智的投资。
《油画》的董事会觉得自己遇上了诈骗,克鲁格兄弟银行觉得自己已经亏到姥姥家去了。亨特·布尔拿走上亿刀的银子,开画展不开,营销活动不出席,拍卖会不办……真的是能糊弄就糊弄,正经的事情屁事都不干,堪称摸鱼界的超级天王。
这和顾为经那边又是两个极端。
马仕画廊给了顾为经一份极为宽松的合约,顾为经从这份合约里赚了非常非常多的钱,甚至反过来,买下了马仕画廊,并借助马仕画廊在欧洲根深蒂固的影响力,在汉堡绘画与音乐家协会里掀起了腥风血雨。
别看马仕画廊现在都姓“顾”了,但对马仕画廊和顾为经来说,完全是一笔双赢的买卖。
双方都赚了大钱。
赢两次。
但《油画》和亨特·布尔的代理合约,看上去则是双输。
《油画》杂志也给亨特·布尔开了一份极为宽松的代理合约,然后……这老东西给《油画》杂志表演了一出什么叫做原地摆烂。
讲道理,最初签合同的时候,布朗爵士认真的琢磨过,以亨特·布尔的影响力和人生的传奇程度,这次回到杂志社以后,会不会想着来和自己搅风搅雨,是奔着来夺权来的。
别前脚靠着董事会把伊莲娜家族赶走了,挣钱的摊子打好了,转过身来发现董事会也被自己给赶走了。
那他不成了傻冒了么?
布朗理事长当时笑呵呵的看着亨特·布尔,内心里盘算着各式各样的应对计划。
尊敬的爵爷并不知道,几年以后,他会恨不得跪在地上求亨特·布尔跑来给他搅风搅雨。
“哥,求求了,求求了,别摆了哥,别摆了。你要证明自己啊!!你是亨特·布尔,你是传奇。你是猫王又不是鲤鱼王。”
亨特·布尔以他神经兮兮的眼神看向《油画》杂志社的董事会。
他吐出了一个烟圈。
鲤鱼王发动了水溅跃!
然而……
什么也没有发生。
亨特·布尔但凡表现出了那么一点点的野心,他也不至于一点点的野心也表现不出来。
当初他加盟杂志社的时候声势多么浩大啊,结果呢,如今除了失望还是失望。亨特·布尔是潜藏在海里的巨鲸。
《油画》杂志董事会从马里亚那海沟里吊上亨特·布尔的时候,以为会是蛟龙出海,结果实际上则是咸鱼躺平。
布尔先生先是躺了二十年。
然后《油画》的董事会花了九位数让他翻了个身,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布尔继续又这么躺了十年。
克鲁格银行那边已经想要和这个老东西玩命了,实在太坑人了。
论财富,克鲁格银行要优于伊莲娜家族,论地位。论艺术资源,《油画》杂志也要优于伊莲娜家族。论行业地位,亨特·布尔根本不是顾为经有资格碰瓷的,起码十年以前,根本不行。
任何角度来看。
亨特·布尔和《油画》杂志社的组合,都是个Pro、Plus、Max、Ultra版本的顾为经和安娜·伊莲娜的组合。
布朗爵士会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有可能会输,但他们会输不太可能。
根本不是输不输的问题,这就像是《洛奇》电影的现实版,世界拳王对战初出茅庐的拳击小子。所有人都觉得你会赢,你也应该赢,包括电影结局里,拳王也还是赢了。
但要真是顾为经那边真的爆种了,BGM响起,一边跑着步,一边跳着绳,在拳台上高唱着“Tryinghardnow!Gettingstrongnow!”
双方乒乒乓乓来回硬桥硬马的淦了十二个回合,最后在裁判读秒读到九的时候,浑身是血的顾为经从台面上站了起来,走过去和教练安娜拥抱,安娜举着猫猫大喊,“要记住EyeofTiger啊!”,然后他点点头转身一个爆肝拳掏在腰子上把亨特·布尔淦趴下了。
好吧。
《油画》杂志这边也就直接认了。
这就是伊莲娜家族的魔力,老维也纳的爷就是爷,玩的就是这一出。人家能戴着音响来参加比赛,连BGM都响起来了。
这明显属于剧情杀,没办法。
拳击台上就这样的,最终还是要用拳头说话,无论吹的多牛逼,被人家淦翻了就是淦翻了。
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顾为经今天能取得一切成就,全都是该人家的。
得服输。
但这到底是什么鬼啊?
“世界拳王泰森对阵拳击小子,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麦迪逊花园体育场,观众朋友们,这是万众瞩目的一战,真正的THEMONEYFIGHT!世界四大拳击组织拳王统一战,胜利者将独得超过2亿美元,场外的盘口更是超过了20亿美元。现在泰森正在接受全场的欢呼,今天,我们将很荣幸的再度看到泰森最为标志性的U型身法,他曾经一拳KO过200斤的英国大力士……我们注意到了场外的赔率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有37%的人认为比赛会在3个回合内结束,有92%的人认为顾为经不可能撑完一整场的比赛……”
“锣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启!”
“泰森正在大步的前进,拳击小子则在谨慎的后退,什么!泰森竟然跑起来了!我们在拳击场上很少看到这样的情况,看上去他迫不及待的要直接在第一回合便彻底终结比赛,他的体重超过对方的两倍,而在重量级,每一磅……等等!”
“老天。”
“我看到了什么,泰森刚刚翻过了拳栏,一路狂奔,冲出了麦迪逊花园体育场!”
“现场鸦雀无声。”
拳王跑了。
布朗爵士、《油画》杂志董事会,克鲁格兄弟银行,用橄榄油,月桂枝和真正的金粉涂抹亨特·布尔的胸膛,把他打扮的像是希腊神话传说里的太阳神阿波罗一样熠熠生辉。
然后在赌场摇晃着酒杯梭哈了纽约的大楼,瑞士银行的本票,盯着伊莲娜小姐的眼睛说道:“抱歉,赌王就是赌王,这一把,我再大你三千六百万。”
身后的小弟奥勒偷偷用音响开始放“铛……铛铛铛”的高进专属BGM。
然后。
然后,在满场鸦雀无声的注视下,带着月桂环的拳王转身人润了。
那我问你,那我问你,布朗爵士要拎着你的脖子那我问你,这他妈的是输了的问题么,警察!警察在哪里,这他妈的有人在打假赛。
这拳王场外偷偷买了吧。
顾为经还在那里默默补兵线发育呢,亨特·布尔就拎着《油画》杂志砸锅卖铁给他买的六神装出门了,然后开始了泉水挂机。
亨特·布尔——就你这老小子是伊莲娜家族的卧底?
《油画》杂志签下亨特·布尔,可能是过去十年来业内谈起来的时候,最大的一场笑话。马仕画廊和顾为经的合作有多风光,《油画》和亨特·布尔的合作就多么受人嘲笑。
大家都觉得,亨特·布尔当年之所以答应出山,单纯是想白嫖《油画》杂志一大笔养老钱。
连《油画》那边都已经从满怀期待的环节,快进到了RNM还钱的环节了。
克鲁格银行方面是真的有考虑过要起诉亨特·布尔,认为他没有忠实的履行当时的代理合约,造成了实质上的实质违约行为。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看上去太像一场滑稽戏,有可能会对《油画》以及整个缪斯计划的公众形象造成无法挽回的打击。
亨特·布尔可能会比顾为经还要更早的站上《油画》杂志社的被告席,这是整件事里,最具有喜剧色彩的一环。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七年时间,是艺术市场二次对于亨特·布尔燃起的期待逐渐苍白、褪色的七年。也是顾为经在不断的高歌猛进的七年。
泰森已经老了,老到打不动拳了,长出了满头白发。
拳击小子则正值巅峰,他刚刚漂亮的完成了自己49场不败的卫冕战。甚至在金融相关杂志推出的艺术权势人物排行榜之上。
顾为经排名第五,是过去十年来的最高值,是他十来来首次进入排行榜前五名。
亨特·布尔排名第十四,是亨特·布尔过去十年以来的最低值,也是他近十年以来,首次正式跌出排行榜前十。
从声望,从热度,甚至是从个人的财富上。
这一年。
顾为经都正式超过了十来以来籍籍无为的亨特·布尔。这个排名对于很多艺术家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但对于亨特·布尔,对于《油画》杂志的首席画家来说,甚至显得有些苍凉。
每个人都会老去。
而曾经叱咤风云、所向无敌的拳王也不应该有这样滑稽的结局。
甚至很多人眼里,亨特·布尔就不应该再度出现的。
他甚至就应该死在1999年的加利福利亚。
要是在世纪末的最后一年,他只是喝多了酒,醉死在了好莱坞金色的河里,在属于他的辉煌时代里死去,就像杰克逊·波洛克甚至是列侬那样,反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让人叹息。
……
“画架准备好了,先生。还有您要的颜料和画笔。”
不管是不是让人腹诽他的颓废和无能。
亨特·布尔就是亨特·布尔,世界排名第十四的拳王也是拳王。
只要他想。
他就能在瑞士任何一家美术馆旁边拥有自己的画架。
“烟灰缸和打火机呢?”
布尔问道。
“呃,抱歉,美术馆是禁烟的,先生。”副馆长说道。
吸烟就太过分了。
这可不是1910年代的美术馆,没有任何美术馆会允许在展厅里吸烟,就算他叫亨特·布尔也不行,旁边那幅画可是价值超过2000万美元,保险公司会选择用领带上吊的,当然,在上吊前应该会跑过来把他一并勒死。
“太遗憾了,我在画画的时候,喜欢吸烟。”
布尔摇摇头。
他花了半秒钟时间,权衡一下在展览里临摹和在外面吸烟对他的吸引力,他觉得比起香烟来说,顾为经的这张画显得不那么必要。
于是。
“那把画架拿到外边去吧,就放在罗丹的作品旁边。”
亨特·布尔说道。
馆长先生本来想问问这家伙到底想要干嘛,可看着他一幅沉思者的模样,又没敢去问,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保安小哥把画架搬出去。
称工作人员准备画架的功夫。
亨特·布尔闭上眼睛。
他做了十次深呼吸,审视着自己心中的那些浮过念头,摇摇头,把它们全部都驱赶出脑海。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么?”
布尔问道。
“冥想?”馆长问道。
“不,我在让自己再给顾为经一次机会。”
亨特·布尔说道,他重新睁开了眼睛,赶出所有的杂念,只是去看,像第一次看到这幅画那样去欣赏顾为经的《人间喜剧》,去看他的所有的笔触、色彩和光阴。欣赏着这幅笔触极尽精巧的作品。
“呃。”
亨特·布尔要再给顾为经一次机会?他不给顾为经机会,又要怎么找呢?
长久以来。
这位猫王先生一直以疯疯癫癫的性格被人们所熟悉,纵然以疯子的标准来看,这话说的也没头没尾,毫无逻辑可言。
馆长真的没理解他想要表达什么。
原地装个逼么?
十年前的亨特·布尔不需要在顾为经面前装逼,十年之后的亨特·布尔就算是想在顾为经面前装逼,恐怕也装不太起来了。
疯子从来不需要别人的理解。
亨特·布尔已经把这幅画从头到尾的又看完了一遍。
“仅仅只有顾为经能够画出这样的作品?”布尔心想着。
“狗屎。”
他说。
转过身,他大踏步的走出了展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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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特·布尔在美术馆正门口的画架边站定,工作人员支了一张小的咖啡桌出来,在上面摆着他所要的画具。
他没有立刻拿起那些画具。
布尔先生将手伸出袖管,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粗大的手。
他曾经皮肤纤细,就像是女人的手。
如今。
衰老已经在手上清晰的流露出了痕迹。家财万贯,还是贫穷落魄,时光的画笔总会在你的身体上一视同仁的留下痕迹。他在加利福尼亚度过了人生里最为辉煌的岁月,曾经和马龙·白兰度做过邻居。
亨特·布尔,他曾见过时光是怎么改变那些绝顶漂亮的面颊的。
那些好莱坞的人,男明星或者女明星总是那么想尽了各种办法去逃避时光。
迄今为止。
亨特·布尔还没有见过真正的成功者。
他微微有些出神,盯着自己的手指发了几次呼吸的呆,然后抬起了头,轻轻拍了拍掌。
这次。
亨特·布尔鼓掌的声音并不大,却像之前在展馆里一样,轻易的吸引了四周所有人的注意力。
“嘿。”
“请大家拿出手机来好么。”画家说出了他和保安所说的完全相同的话。
“我不太懂这个,什么TIKTOK,或者YOUTUBE,请打开直播,拍我。”
都不需要他说。
在这个互联网的时代,从刚刚在展厅里有人认出了亨特·布尔开始,就已经有手机的镜头开始对着他了。
亨特·布尔拿过桌子上的打火机,从怀里拿出香烟,叼在嘴里点燃。
“顾为经——”
“孩子。看我,我正在对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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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
空中花园餐厅。
顾为经看着手机里的直播。
“过去七年,不,准确的说,过去十年里,我一直都在等待着你。”
手机镜头里,抽着香烟的男人含含糊糊的说道:“我也一直在给你机会。我觉得太早出现,对于你来说……是不公平的。”
“我有过被聚光灯所环绕的前半生。”
“现在,这些灯光和镜头应该是属于你的。” 《全能大画家》-杏子与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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