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出函谷城之前,我竟便真得了一头牛儿?”
“时也,命也!”
一声轻叹,在清幽竹林中回荡着,金甲、苏千算和阮玉兔都不明所以,
唯有蹲在旁侧,正擦去张福生额上汗水的明月姑娘色变了。
她凝着这个身上散着些许臭秽味道的青年,带着颤音开口:
“何为,骑牛西出函谷城?”
张福生看了她一眼,此刻也闻到了自己身上的臭秽味道。
天人第四衰,身体臭秽。
天人众妙身殊异,轻洁自然,于第四衰到来,福寿尽时,便忽生臭秽。
伴来的是第四重天人法妙,即,与天地同。
身与天地微合,举手投足,似乎有天地的道理在,便是不讲法时,一言一语也可舌绽莲花,
第四衰的天人,也是第四妙相的天人,走在地上,便有百花绽放、枯木逢春,
行在天上,即有十八道紫气相随,所过之处,风定雨止,阳光温和。
周围的翠竹林此刻便更加青葱。
张福生叹一声,也不遮掩什么,平静道:
“我是我,但我也不只是我,伟大天尊说,我当为这一个时代的老子,行走人间,践行道理。”
“祂说,我终究会向西而行,自函谷城中离开黄金行省,去到更广阔的天地,面对更繁多的苍生——”
“而那时,我将骑牛而行,或许会有异象相随。”
金甲等人听的不明所以,明月姑娘的心尖儿却在颤着。
许久。
她一声轻叹,一副彻悟之相,道:
“原来如此!”
便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她站起身来,双手叠放,超着地上瘫坐着的四衰之天人,施下一礼:
“见过老子。”
张福生只笑:
“我先是我,才是其余的事物或人,明月姑娘何必如此?”
旁个儿,金甲生灵忍不住发问:
“老子,是什么?怎的听上去,像是一句秽语?”
没有人回答他。
张福生缓缓张嘴一吐,瘟癀天位悄然流淌而出,在金甲和苏千算的眼热中,坠入了明月姑娘的手中。
天位与她相合。
“天位的融合,并非一朝一夕,至少要两三个月。”
明月姑娘轻声道:
“如今已然快十二月了。”
“十二月?”
张福生错愕,有些失神,自己居然在黑暗中沉沦了足足一个月。
如此。
距离二月九日,距离那所谓的‘大机缘’,只剩下最后两个月的时间。
“我得离去了。”张福生肃穆开口:“我要去到世上高原,去找到那一座失落在世上高原中的城市。”
明月姑娘颔首,此刻身上浮现出淡黑色的帝衣——属于瘟癀天位,
或者说,属于瘟癀大帝天位的象征。
她正在成为【真神】。
真神,并非是一个境界,而是对于端坐、拥有天位之神灵的统称,
是否端坐天位,对神灵来说,完全是天地之别。
“我本想说,此去要小心。”
明月姑娘轻声道:
“但仔细想想,却也不必如此了,以您的身份,无论走到那里,都将是命中注定,天意跟在您的身后。”
“可我并不喜欢命中注定。”张福生答。
两人的一言一语,如同在对机锋,听的一旁的两位尊者不明所以,但也都知趣的并未再发问。
明月姑娘指了指画卷:
“赤牛真君的真身被封在画卷中,若撕毁画卷,祂会立刻陨落——祂的性命掌握在你的手中。”
“这一只留在外面的赤牛,虽只是一缕意志,一份降世的神胎,但用来代步却已然足矣。”
张福生看向匍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赤牛,心头有些恍惚——曾经的瘟癀之神,
让整个江州消亡的存在,此刻,就匍匐在自己身前,甚至会成为‘坐骑’。
他有一种梦幻感。
“这赤牛未必会完全听话,还需要多加调教,但有画卷在手,祂不会反。”
明月姑娘平静叙述:
“越强大者,越惜命.......”
她起身,即将短暂闭关,此刻赠予张福生最后的心意。
“我如今虽只是初步端坐瘟癀天位,还需要时间来磨合,但大部分权柄已可掌握。”
“而今,这些权柄,都将对张公子你的疫鬼之身完全开放,瘟癀沉睡之时,它便将是行走在大地上的瘟癀之神。”
血色骸骨从黑雾中走出,正在被明月姑娘赐福,于其上镌刻下宝印,甚至留下一些真血,融入疫鬼的身体内,
苏千算、金甲彼此对视一眼,也都作出赠礼。
“我身无长物,如此,便赠张老弟一捧竹林。”
他豪迈挥手,从幽幽清净竹林中切割下十里竹林来,道:
“此是天竹,百年一开花,那花便是静心神茶——且这些竹子还有对敌之妙用,风一卷,竹林便倾出清气,荡人魂魄。”
“最关键是,竹林可栽种在神境中,必要时于身后显化,清气横流,千里万里。”
张福生郑重做谢,十里清幽竹林,便就移入了神境,他念头一动,身后立时便显十里竹林,
竹林摇曳,清气流淌,如似大妙仙境。
一旁,金甲有些牙疼了,这老苏大放血,自己要是送些寻常玩意,倒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
又想到天位,他索性一咬牙:
“我观张老弟曾经踏神辇,持仙弓,但却并无其余兵刃——天下万兵,以剑为首。”
说话间,
金甲一脸肉疼,将双手没入虚空之中,再拽出来时,
手中已多出一口青锋。
“此剑不俗。”
他深吸一口气:
“虽是一件至宝的仿品,但那至宝凶极烈极,钉在星空深处,将一头超越5级的星兽钉穿——是那鲸鹏一脉的源头!”
张福生打量着这口长剑,剑身古朴,泛着淡淡紫气和羽化仙光,
而在剑柄上,唯有两个古老篆字。
曰为——诛仙。
张福生和明月姑娘同时瞪大眼睛,金甲生灵还在絮絮叨叨:
“张老弟可别小看了这口仙剑,虽是仿品,但也是孤品,天底下就这一件仿品!”
他轻叹道:
“此为议长当年深入星海之中,描摹鲸鹏始祖被此剑真品钉于虚空中之景后,亲自打造而成的仿品。”
“后来,经由种种,最终赐予我手,可惜,我不擅剑道修行......今日,便以这一口羽化诛仙剑,赠给张老弟!”
张福生再做一礼:
“多谢金甲老哥!”
他接过长剑,眼睛都有些发直——诛仙剑!
虽然只是诛仙剑的仿品,甚至还被画蛇添足了,剑身环绕羽化般的仙光,被叫做羽化诛仙剑,
但能看出来,用料等极其不俗,铸造者也很强大,这口剑,甚至不逊色于一些‘至宝’!
自己仅仅只是将手掌放在剑锋三寸外,这吞了半个江州,更有血肉神身、天生金刚体魄加持之下的肌肤,
却已然开裂了,流淌下一滴滴的珍血!
张福生舔了舔嘴唇:
“我虽也不擅剑道,但想来,有了这口神剑,以后也当要练剑了。”
他最后和苏千算、金甲生灵与明月姑娘寒暄,
又在苏千算的百般请求下,最终同意带上自己那个便宜‘义女’——阮玉兔。
临走时。
金甲生灵出声提醒:
“我收到消息,世上高原已经有些疯狂了,所有人都在寻找重阳天地的下落,此刻甚至不乏神灵,游走在世上高原。”
“张老弟,我便直说了,你的面容是在首都有留档的,因为你的进步速度太快,引起了关注,被认为是高天会的核心成员......”
张福生了然,颔首道:
“我会注意,短暂改头换面,等到了重阳天地,真正建造起高天城,再露真身。”
说话间,
张福生控制着自己的身躯,不再维持妙相,而是任由天人四衰侵袭自己的体魄,
不过短短数个呼吸的功夫,他便已然老态龙钟,且白发华萎,腋下淌汗,衣裳污浊,身上还散着淡淡的臭秽味道,
恰如同一个不修边幅的老东西——再伴随历经上万年修行的沧桑味道,任谁来了,也认不出他就是张福生!
阮玉兔拿起一根仙绳:
“这也是一件叫做【捆缚仙人之绳】的至宝仿品,用来牵牛,再合适不过。”
她牵来不情不愿的赤牛,后者在不满,发出哞音,
如似垂暮者的张福生含笑,像一个真正的乡间老头,唠咕道:
“呜勒勒,上路,上路的咯!”
他便翻身起上赤牛,阮玉兔挽绳牵行在前,赤牛一声‘哞’!
一牛两人,便踏着竹林清气,顺着金光大道,缓缓下行。
西去,西去。
金光大道上,张福生幽幽一叹,一拍牛头,竟大唱道:
“去也!”
掌击赤牛头颅,激起如似鼓声——‘咚!’
一声响中,十里竹林在身后摇曳,幽幽清气钻入天穹,洒向龙舟。
一些故人,如钟悦、路瑶,都遭清气倒灌,身上开始璀璨起光华,十二炼一刹而就,又一刹间,五脏齐齐洞开。
再一刹,便竟近于宗师的层面了。
阮玉兔牵着赤牛,已行至金光大道的中段。
牛背上的老人第二次抬手,唱——“去也!”
手掌在赤牛头颅上第二次拍打,如敲鼓鸣,也在这一声中,
张福生的头顶,蒸腾起八千九百年精神积累所成的精神海洋,
金甲动容,苏千算色变。
那八千九百年的精神造诣,落在了江州天地毁去后的虚空中,
在那里,演化成一座浮空的城市。
那是江州,是张福生的故里,从第一区的繁华再到第九暗巷中的一点涂鸦,
乃至于林树中学的一砖一瓦,是那地下诊所,是开在江大不远处的奶茶,
还有奶茶店墙上的爬山虎——全都分毫不差。
一如当初,一如往年。
而后。
炼假成真。
便有了一座空空荡荡的江州市,屹立在一颗泡泡湮灭破碎后的虚空中。
阮玉兔牵着赤牛,已行至金光大道的末端。
“去也!”第三声唱,第三次落掌,轻击牛头。
赤牛不满,浑身牛毛如似钢针,发出一声‘哞’,而那鼓音到底是汹涌而起了,
这一次,这一声去也,这一粒鼓点中。
张福生张口,舌绽莲花,吐出一口自身本源血,灿若朝霞的一口【人祖血】,蒸腾成了迷蒙的雾,
雾渐渐大了,而后散落至黄金行省中一座座天地,一座座城市,
同是弥散去的,还有属于疫病的权柄。
便是这十二月的冬日里。
百花绽放,争奇斗艳,枯木逢春,山峦做绿。
一整个行省中染了病患的人,身上的疾病、大疫,也都被悄然抽离而去,
抽离走的疫病汇聚,竟浓郁的实质化,成了三千里疫气,追着赤牛,追着老人,氤氲而来。
赤牛欲西行,便有三千里疫气东来。
三声去也落尽,鼓声也寂下。
一声赐道于故人,一声又重起旧地,再一声,福泽数十座天地与万万苍生。
阮玉兔牵着赤牛,赤牛驮着老人,老人身后是竹林,头顶是东来疫气三千里。
他们彻底走下金光大道,踏在了函谷城外万里处的荒地之上。
于是。
竹林散去,疫气消去,仙光隐去,神华遁去。
一老一小一牛,变的平平无奇,向那座通外世上高原的函谷城,沉默的行去。
他在向西,向西。
“慈悲,慈悲!”
张福生轻叹,脸上浮现出大悲大苦之状,像是人间疾苦,尽合于他身。
牛儿向西,向西。
天上之上,竹林之中,明月姑娘失神的凝望着这一幕。
她呢喃:
“对是对上了......只是,怎么又不那么对呢?”
眉心一点朱砂,如从画中走出的女仙,脸上浮现出一抹古怪之色。
他年,老子西出函谷关,骑青牛,有紫气东来三千里。
今时,老子又出函谷城,骑的却是赤牛,东来的也成了三千里疫气。
“紫气三千里,是天地庆贺.......疫气三千里,是带走苍生苦疾。”
明月姑娘呢喃:
“倒也难说孰胜孰弱。”
她双手合十,朝着那已渺小的身影,郑重施礼,言道:
“慈悲,慈悲!”
金甲发问:
“您怎执佛教的礼?”
明月姑娘答:
“他骑着牛,往西去了,便是要化佛,普渡天下苍生,教化蒙昧生灵,一如当年。”
“于是,众生便会尊他为【如来】。”
金甲与苏千算面面相觑,咀嚼如来二字。 《隐秘买家》-绝密八宝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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