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两侧垂落枝干的藤蔓被风扬起,好似晃动珠帘。
车夫把握缰绳,持水壶喝冰水,蛇形真罡护住前后车队,无风也无浪,平稳安详,车厢内烛火不摇,茶水不晃。
“这孩子……未免太刻苦,马上要到虫谷,那么晚不休息,修行亦需劳逸结合的啊。”
黎怡琳挑起窗帘。
夜幕之下,前车烛火朦胧,尚未熄灯,偶尔有身影映照窗前,似盘膝打坐,其人形影单只,难免让黎怡琳回首往事,不免心生感伤,犹豫要不要前去打断,告知早些休息。
一旁宗师印思翰笑:“毕竟香寒圣女契约的天蜈大妖,修行反馈强劲,不消数月,从狼烟到埋下两个神通种,足见神速,怕比之在狼烟时修行更快,更酣畅。此代圣女二十至三十五间,一共六人,狩虎二境,已然有问鼎之机。”
“是啊。”侧边的臻象祁元蝶附和,“想我年少之时,初涉修行,天生武骨,一样是沉醉于四关、奔马修行,旦付出,必有收获,恨不得一天修行六七个时辰,到了狼烟、狩虎时才觉无聊,稍有松懈更会逆水行舟。
现在圣女重回此刻是好事,黎宗师老是劝阻,一来消磨她的积极性,二来到底少女,难免叛逆,觉得咱们啰嗦。”
“小香寒是好孩子,怎会觉得我啰嗦?”黎怡琳反驳。
“哈哈哈。”祁元蝶稍稍碰灰,摆摆手,“你们是一家人,是我不识趣,不过小的懂事,咱们大人不好肆意妄为啊。”
“也是。”
稍作思考,黎怡琳熄了去打断的心,重新坐下,同另两位臻象闲聊,目光则盯住前车。
那一动不动的窗前影……
水波流动。
月辉光芒穿过光影薄膜,穿过车窗,哪有什么形影单只?
大头蛤蟆、大口鱼、天蜈、老鼠、四个女人……一个车厢挤成一团,吵吵闹闹。
三丈开外,后车宗师竟无一人觉察。
“吱!吱吱吱!”
小小的老鼠脑袋被黎香寒屁股上尾椎骨牢牢顶住,黄老鼠大字摊开,吱哇乱叫,它甩动尾巴,两爪力推,左摇右晃,努力往下缩,终于抽出脑袋,借助唯一的小角落蜷缩,大口呼吸,完成苟延残喘。
万幸车厢方方正正,不符合人体工学,塞不下主人有弧度的大屁股,给它留出一线生机。
刚喘两口气,黄老鼠面前一亮,烛火的光影普照下来。
主人的大屁股挪开了。
就是现在!
好机会,小黄!
它身躯一纵,赶紧爬跳,抓住睡裙边缘,一路爬升,落到较为安全的肩头,气势汹汹看前方,直至主人低头,黄老鼠意识到氛围不对,不是主场,立正站好,一块低头。
光明正大偷钱数钱的蛤蟆、蛤蟆头顶甩尾巴的小黑蛤蟆、安坐的端庄仙女、仙女左右,满目审视的女子,还有那仙女肩膀上一摇一晃的金翅天蜈……
黎香寒余光偷偷打量。
听到天蜈口中的几个称呼,她已然明白什么情况,大为不爽。
不是。
几个意思?
大晚上从大顺千里迢迢来南疆,团建看猴子呢?
自家老婆和侍女都带了过来,还有一只不知名偷东西的胖蛤蟆,有没有基本的道德观念,知不知道不要乱碰别人的东西,下回是不是看门的狗也要挤进来?
最让人忍无可忍的,是中间女子脸上“松一口气”的模样!
都是女人,别以为她看不出来什么意思。
实在让人恼火的很呐!
梁渠催促龙娥英几人看完就快些回泽国,眼见淮王妃手掌握住膝盖,半抬大腿,黎香寒本能地一个跪坐趴伏,打断其动作,恭恭敬敬问候:“我说世上怎有如此仙女,原是王妃驾到!
想必伉俪情深,王妃担心淮王来到南疆,水土不服,放心不下,才来亲自照顾,早闻王妃绝艳,今日一见,真是九天玄女下凡尘,令人心摇目眩。”
一口带南疆口音的大顺官话,虽然有点难听懂,但龙娥英仍是清楚领会,膝盖抬起又落下,展露笑颜:“南疆圣女也名不虚传。”
“我之姿色,放眼南疆尚可一论,放眼天下怎能相提,比之王妃差出十万八千里,唉……”黎香寒忍不住抹抹眼泪,抹到一半,似乎又觉失态,赶紧低头,“抱歉。”
龙娥英询问:“圣女何故叹气?”
“见到王妃倾国倾城之容颜,难免令我想起昔日一好友,可惜……”
梁渠顿感不祥。
这小丫头片子,年纪轻轻,外白内黑又绿茶,绝对是魔丸一个,果然不会无的放矢。
要作妖!
“干什么干什么!放肆!又想胡说八道什么?”
黎香寒头皮一麻,见天蜈蚣飞来,畏畏缩缩蜷到角落,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看见漂亮女人就想上去战斗。
万幸,天蜈飞到一半,被一旁龙娥英拦住:“圣女可惜什么?”
黎香寒欲言又止。
“没事,今日不必担忧,圣女想说什么说便是。”龙娥英点点天蜈脑袋,“夫君不要吓她。”
“哼!”
梁渠落在娥英肩头,两根节肢交叉,目露不善。
一旁的肥鲶鱼正和老蛤蟆商量意外之财怎么花,买田地还是去做梦,忽然注意到旁边氛围不太对,好似天神需要它,支棱耳朵。
几次张口,黎香寒低头:“倒不是大事,只是触景生情,昔日我有一姐姐,不及淮王妃漂亮,却也是惊为天人,奈何遇人不淑,结婚之后不久,便遭丈夫冷落,养了外宅。”
龙娥英眯眼:“是你那姐姐不贤良,不淑德?”
“贤良淑德。”
“是你那姐姐处处苛求旁人,与家人不善?”
“别无他求,更是其乐融融。”
“那是为何?”
“我也想不明白。”黎香寒望天,顶着天蜈目光,“其中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其实不是养外宅,而是那外宅之容貌。”
“比你姐姐更美?”
“不,更丑!”黎香寒咬咬牙,豁出去,“其人鲁直大咧,皮肤黝黑,满口脏话。不说容貌丑陋,那也是相去无几,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让我那姐夫夜夜不愿归家,每日厮混。
明明我姐夫其貌不扬,人人都艳羡他能娶到如此貌美的妻子,谁知……
这给了我那姐姐沉痛打击,她不甘受辱,自杀身亡,故而每次见到貌美之人,我总会触景生情,想到那死去的姐姐,或许总有人好东西吃多了,喜欢吃点路边摊。”
你妈妈的。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给谁滴眼药呢?
是不是自己最近太好说话?
梁渠口器张合,磨节肢霍霍。
龙娥英转头,意有所指:“居然如此,吃惯山珍的人,喜欢换口味?”
天蜈抬头向上,盘转一圈。
它是阿威,天神有事,暂时不在,有事留言。
龙娥英轻笑,刮一刮天蜈脑袋。
黎香寒心生嫉妒,小人扭曲。
特么的,这才是她想象中的本命蛊啊!
“其实我觉得,与其说是吃惯山珍海味,想吃路边摊。”龙娥英逗弄着‘阿威’,有意无意道,“倒更像是路边摊只能配路边摊,不配上桌吃龙肝凤髓。”
黎香寒听得不太舒服:“不知淮王妃何意。若有见解,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些,好让我那姐姐在天之灵,有所慰藉。”
“问题的关键可能不在于那个女人‘丑’与‘不丑’,而在于她‘不同’。在你美丽的姐姐面前,你姐夫太累。”
“太累?”黎香寒一愣。
“就像一个喜欢干净和一个不喜欢打理的人结合,后者时时刻刻要注意自身,这让他感到极度疲惫。而在那个‘丑’女人那里,他反而可以彻底放松,展现自己粗俗、不堪的一面。
所以,是你姐夫不够优秀,在你姐姐面前承担了压力,这种压力迫使他出去,出去寻找一个更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优越感的第三者来获得慰藉和放松,致使悲剧发生。
只能说,你姐姐的确是遇人不淑,而我也常常有这样的担忧,担忧自己配不上淮王夫君……”
龙娥英面容哀愁,耳畔青丝垂落,杨柳一样飘摆。
“怎么会?夫人,有这种压力的是我才对。”
“消失”的淮王重新回来,节肢挑起顺滑青丝,根根滑落,转而投去蔑视目光。
烛火闪耀。
糟!
强,好强!
黎香寒瞳孔放大,事情有点出乎预料。
淮王妃容貌温婉,看着不像精于此道之人,居然有如此战斗力?莫不是和虞傲珊一样是个闷骚怪?
自贬呛人都没有成功,更被反将一军,塞了一嘴不知道什么东西,黎香寒立即思索拆招反制。
“哎呦!”
黎香寒脑袋一痛,猛磕木顶,车厢内顿时乱作一团。
“谁,谁踢我头!”
歘!
肥鲶鱼甩尾拍地,跃起地板,拇指大小的小鱼人,飞升一脚,顺势踏住黎香寒后脑勺,两侧鱼鳍左右开弓,皮球一样猛拍猛打。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我打!
黄灰白老鼠吱哇乱叫,全被肥鲶鱼抓住尾巴,甩到车厢顶。
“别打了,别打了!我错了,我错了!淮王!淮王妃!救命啊!”
“阿肥。”梁渠假意劝阻,“怎么能打人呢?快停下。”
肥鲶鱼听出语气,愈发大力,抓住头发。
嘭嘭嘭!
左右开弓,声响之大,隔开车轮传递到大地,涡神甲水膜都有些挡不住。
“鱼尾巴硬了,劝不动你了是吧?”
“停鳍,停鳍,我叫你停鳍,你是要造反不成?”
梁渠接连喊上几次,直至最后。
“阿肥!”
肥鲶鱼心领神会,后空翻落到桌面,长须对折九十度。
替天神分忧。
肱!骨!
梁渠大怒:“胆敢违抗王命!迟迟不停鳍,罚你三天吃鱼不吐鱼刺!”
……
“香寒呢?”
“回大人,圣女说今日困乏,便不出来用餐。”
“这孩子,一定是昨晚修行太晚,睡了懒觉,给我留一份饭。”
“是。”
一晃数日。
车队抵达虫谷。
每天匆匆送饭,今日才正式露面,黎怡琳见到孙女,总觉得哪不对,忍不住伸手摸摸后脑勺后:“是不是鼓……”
“嘶……”黎香寒脑袋一疼,赶紧憋住,快速避开,含糊道,“练功练的。”
“你这孩子,不小心点,不过你练的什么功?怎么伤到后脑勺了呢?”黎怡琳玩笑,“铁头功?练后脑了?”
“哎呀,别问了。”黎香寒尬要死,自己居然让一只小黑蛤蟆给打了,这几天只能趴着睡,“都快好了,让祖母按的旧伤复发。”
黎怡琳失笑,手指地上箱子:“马上见土司,把圣女舞的衣裳换上吧。”
“好。”
黎香寒搬箱子到车厢内。
梁渠瞥一眼:“灵衣啊。”
“是的,圣女舞仪轨的一部分,穿上能最大程度的激发我们体质,催动虫谷里的蛊虫繁衍,变异出精品蛊虫。”
“原来如此,情趣灵衣。”
“?”
“行了,你换吧,我走喽。”
天蜈盘旋,口器张合,瞧不出没走前的区别。
黎香寒狐疑梁渠到底离开没有。
妈的。
正常武圣手段那么多的吗?
还有劲全使她一个人身上。
命苦。
泽国,光芒闪烁。
简易的度假村被江豚迅速搭建,龙灵绡放映着《江淮楼船号》蛙蛙版,梁渠跳转【降灵】到阿肥身上:“蛙公?如何,可有感知?”
老蛤蟆面露严肃,摇摇头:“有值得一去的宝贝,倘若说足够分量的天地长气,暂未……等等!”
老蛤蟆伸长蛙头,紧闭蛙目。
“来了!有宝贝!长气级的宝贝!不少!需要如下器皿……”
梁渠转头招呼:“快,记一下记一下!”
龙娥英早早铺开纸张,飞速下笔。
“一千年血珊瑚,越大越好,要偏橘色的,不要火红。”
“玉石一份,要籽料不要山料,带点黑石皮的,一半一半。”
“松脂……”
陆陆续续,总共十份宝物,正合南疆土司奖励十份长气之数!
不用猜也知道东西用来干什么。
精神链接一动,梁渠即刻让龙炳麟负责,安排江淮龙人收集对应材料。
“蛙公,还有没有,比这更大,更好的!”
甘露凝气,这才是最重要的宝物。
南疆虫谷节,热闹非凡,无数人来看,无数人关注,黎香寒已然说过,梁渠要是土司,说不定也做出同样选择,借一场盛会,掩盖长气转移,调动高手的队伍行踪!
斟酌许久,老蛤蟆摇头。
没有发现。
“难道不是这次搬迁?”梁渠皱眉,“算了,先拿能拿到的。”
密林中,黎香寒换上灵衣,端是青春靓丽,有圣女模样,再出马车,见到了提前出发、早早到来的妘千兰、虞傲珊。
三人目光对视,火星迸发。
不待发言。
“香寒姐姐,听说你契约了大妖啊。”
“哎,都是运气。”
“怎么可能是运气啊,是香寒姐姐厉害,可惜,青纹谷太远,我实在赶不到。”
同为一代圣女,年岁稍小,二十余的郁楚瑶、漆青青、巴雪丽纷纷围拢,向新到的黎香寒问候,她们三人年岁小,境界低,此次虫谷节,不构成竞争,自然相互讨好,冲淡了火药弥漫,即将阴阳怪气的氛围。
“香寒!”黎怡琳不远处立定叫喊,“土司想要见你一面,瞧瞧天蜈,快来。”
“来啦来啦!抱歉,我这边有事,晚上一块吃饭,虫谷附近的河粉非常好吃。”
应和一声,黎香寒向众女致歉。
“无妨无妨,姐姐见土司要紧,怎能耽误大事。”
“什么时候我也能见一见土司啊。”
“好好修行,大家都有机会的,妹妹不要妄自菲薄。”
妘千兰、虞傲珊目露嫉妒。
都是圣女,唯有黎香寒单独见土司,毫无疑问是沾了她祖母的光。
舍己为南疆,毒杀大顺天才的前辈圣女,听听,多威风啊。
往后的时间段,梁渠没有再【降灵】阿威,以免被南疆大觋或者什么手段觉察,一切都相安无事。
直至下午圣女献舞,开启仪轨,震撼人心的大鼓荡动天上白云。
虹光斗射,笔直冲天!
盎然生机拂过面庞,每一株纤草尽情摇摆,舒展身姿,抽生出翠绿的嫩芽。
虫谷仪轨,同昔日悬空寺上开启的六欲天,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然很想出去看圣女舞祝,但梁渠被龙娥英按在泽国,追问一千减七等于几,遗憾错过这盛大场面。
翌日。
南疆青年才俊奔入虫谷。
梁渠方才重新【降灵】,看看这南疆圣地究竟是何模样! 《从水猴子开始成神》-甲壳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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