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们载誉归来,族人们自然早就搞好了卫生,所有寝具都换了新的,还特意将门楣提高了一尺二!
一个相公提高三寸,四个相公所以要四个三寸……
不过家里如今人丁兴旺,原本就不太宽敞的吊脚楼,这下更拥挤了。
一家人却毫无怨言,十分珍惜住在这里的每一刻,因为这里才是他们的根啊!
满天繁星下,全家人围坐在天井里,吃着西瓜抚今忆昔,听长辈说着当年的种种不易……
这些事儿大伯娘最有发言权,她难过地回忆道:“当年实在太难了,只有一份收入,却要供两个人读书。家里孩子又多,只能顿顿高粱饼子高粱饭,一年到头见不到点荤腥。夏哥儿那会儿七八岁就有个哥哥样了,经常上山下河给秋哥儿找口吃的。有一回我看见他抓了老鼠,烤了喂秋哥儿……”
“噗……”苏录差点没让西瓜子呛着。
“是田鼠。”夏哥儿强调道:“味道很不错的,你小时候可爱吃了。”
“谢谢啊。”苏录苦笑道。
“不光是吃。”小姑也接茬道:“家里三个孩子,衣服大的穿完小的穿,正着穿了反了穿,到秋哥儿时,一身起码十多个补丁。”
“这个我知道。”苏录点头道。他一直到上学,才有第一件新衣裳。
“其实这还是尽量济着孩子,大人的才更苦。”大伯道:“娘的耳背就是长年累月吃野菜害的。”
“马齿苋、蒲公英、蚂蚱菜……”老太太便如数家珍道:“折耳根、荠荠菜、香椿芽……”
“都不好吃。”小金宝总结道。
“……”一家人听了都很难过,整天这么挖到啥吃啥,吃不出事儿来才叫奇怪。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不说这些难过的了,再说泪都下来了。”苏有金话虽如此,却不由自主把西瓜皮啃得薄如蝉翼……
“老大你这话不对,当年这些事儿就得经常说!”老爷子却沉声道:“还得按时回来回忆回忆,别现在日子一好过,就觉得一切都是应当的。不能忘本,得惜福知道吗?!”
“嗯,应该把冬哥儿和喜宝儿带回来养几年。”大伯娘水平一如既往。
“那可不行!”小婶儿急了。
“哈哈哈,现在送回老家也没苦日子过了!”老族长笑道:“咱们二郎酒这几年生意红火,家家户户不说大富吧,但顿顿有肉,可以放开了吃细粮没问题。”
说着他对苏录打趣笑道:“现在只要考上书院,一应费用族里都包了,你要是晚生几年,就不用跟你爹大过年的去讨债了。”
“大哥你这话不对啊,秋哥儿晚生几年,咱们的好日子就会晚上几年。”还是苏大吉苏行首会说话:“你应该说,秋哥儿,你早生几年多好啊!”
“哈哈哈……”天井里的笑声响彻整个二郎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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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家子聊到深夜,都哈欠连连了才散场。
老爷子和老太太回了正房东间,大伯抱着熟睡的金宝,和大伯娘回了西间。
轻轻地把金宝放在床上,大伯摸了摸架子床的立柱,感慨道:“这还是咱结婚的床,跟当年一样结实。”
“你要是也能像当年一样结实多好?当时摇床一摇能摇半宿,现在倒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躲我。”可能是因为老二要结婚了,大伯娘又久违地讨伐起大伯来。
“嘿,你瞧不起谁呢?”大伯此番却未怯场。他今年刻意节食,干河工又整天跑来跑去,将军肚早就没了,人也精干起来。
他便顺手将大伯娘抄倒在床上,动作还像年轻时那般干练……
“阿金,你来真的?”大伯娘惊呼一声,性福来得太突然,都没有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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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外间,床上只有小叔小婶,俩孩子都跟着小姑睡了。
苏有马也蓄起了唇须,得意地翘着二郎腿:“今天我去跟你爹商量二哥的婚礼,他居然叫我贤婿。”
小婶儿如今已经不喂奶了,恢复了苗条的身材,一边拆着头饰,一边不满道:“别你爹你爹的,叫岳父大人!”
“哼。”苏有马摸着额头上浅浅的旧伤道:“当年他叫你那几个兄弟把我往死里打,我不跟他算旧账就不错了。”
“谁让你在高粱地里就跟我毛手毛脚的,我爹当时还以为你是流氓来着。”小婶儿道:“这不后来知道真相了,也顶着天大的压力嫁给你了,当时咱们两族可不像现在这样……”
“这倒是。”苏有马便笑着探手揽过小婶儿道:“那我看在媳妇儿的份儿上,以后就叫他一声爹。”
“这还差不多。”小婶便高兴地靠在他怀里,按住苏有马乱窜的手,红着脸道:“别闹,这房不隔音。我刚才还听见大嫂……”
“那咱就更得支棱起来了!”小叔一听更加激动了。
“别,别……”小婶儿因为婚前的那档子事,进门后在这方面格外保守。
直到小叔说了一句‘咱俩还没在家里圆过房呢。’
她这才放弃了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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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内间,小姑给小侄子小侄女打着扇子,自己也昏昏欲睡,却听到了隔壁此起彼伏的动静。
“唉……”她酸涩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今晚上肯定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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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风向的缘故,东厢这边什么也听不到。
内间,苏满躺在床上,读着自己当年手抄的书籍,心里一片祥和。
外间,苏有才爷仨又躺在那张旧床上,一人抱着一个竹夫人。
好半天,屋里都没听到一声呼噜。
“秋哥儿,还没睡呢?”苏有才便小声问道。
“嗯,我在等我二哥呼噜。”苏录无奈道:“满脑子都是回忆,闭上眼就是写满字的蕉叶纸……”
“那些纸,俺都给你留着作纪念呢。”苏泰也开口了。
“你咋也睡不着?”苏有才便问夏哥儿。
“没事。”苏泰却顾左右而言他道:“爹,你呢?”
“我怎么能睡得着呢?”苏有才长叹一声道:“你们的母亲就是在这张床上过世的……”
“……”苏录这下更睡不着了。
“她跟着我没享过几天福,倒是遭了好多年的罪。”苏有才鼻音浓重道:“如今咱们家终于好起来了,却已经跟她没关系了……”
“怎么没关系?俺和秋哥儿身上都流着娘的血。”苏泰便抽泣起来,呜呜哭道:“爹,俺想俺娘了。”
“我也一样啊,明早我带你们去看她,让她高兴高兴。”苏有才也落泪道:“我也跟她交代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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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不亮,苏有才便带着两个儿子上了山。
父子三人翻山越岭,前往蜈蚣岭上的苏家祖坟。
“为什么要把坟修得这么远?”苏录抹一把脸上的汗,日头都出来了,还没到地儿呢。
“因为祖辈上当年专门请人看过,说这块地风水好,旺子孙。”苏有才指着前头的山势道:
“你们瞧,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环玉带,明堂开阔,藏风聚气,植被丰盛,确实是一块难得的好阴宅!”
“那还衰了一百多年?”苏录笑道。
“这不旺起来了吗?”苏有才却很笃信道:“待会给祖宗也磕个头,谢谢他们当年,为咱们选了这块好地方。”
“嗯嗯。”苏泰使劲点头,闷声道:“秋哥儿,你一定要感谢祖宗,你能有今天多亏了祖宗保佑啊。”
“好吧好吧。”苏录这方面跟卢知州有一拼,主打一个谁都不得罪。
爷仨复又前行二里,终于来到二郎苏家的祖坟前。
三人便不再说话,先到历代祖宗的坟前,依次上香磕头,最后才来到祖坟一角,一处还没有刻字的碑前。
这年月,妻子先过世,丈夫通常会先立‘虚碑’,待自己去世合葬时,再由儿子补刻夫妻二人的名讳。
苏录便跟着苏泰一起,将带来的供品端正摆在碑前。
苏有才用帕子蘸着清水,一边擦拭墓碑,一边柔声细语道:
“宁宁啊,我带孩子们来看你了。快好好看看吧,夏哥儿成了二郎滩最壮的汉子,还立了大功,到泸州上了武学……对,就是军官嫡子才能去的学校,他还考了全校第一,明年就能去泸州考武乡试呢。用不了几年,他就要当大军官了!”
“哦对了,夏哥儿还有个相好的小姑娘,你猜猜是什么身份?是永宁宣抚使的独女!厉害吧?”顿一下,他闷声道:“别问我怎么收场,厉害就完事了……”
“再说说秋哥儿,秀宁啊,这孩子就更有出息了。之前的事都跟你说过,单说他到泸州以后,那是大出风头,号称泸州第一才子,又称泸州小杨慎!”
“你不用担心他飘了,这孩子比我都老成。上个月考了小三元,我还得叫他一声案首呢,什么叫小三元?就是县试、州试、院试都考第一,咱儿子厉害吧?”
“更厉害的是,他要跟咱们四川最有名的才女成亲了,你可别以为你情我愿就很容易。他那个岳父忒不做人,关了闺女一年,但还是让咱儿子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了!”
“哦对了,那女娃娃叫黄峨,是正四品兵备副使的女儿!你想过会有这么高门第的亲家吗?哈哈,是不是吓了一跳呀?” 《状元郎》-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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