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却说,我们死不足惜,只是担心皇上被奸臣蒙蔽,临死来向皇上揭发真相——阁老们跟皇上身边的人勾结起来,要通过干掉我们这些走狗,来架空皇上!”
“皇上闻言微微动容,问他谁是奸臣?刘瑾便说,王岳!”老山长这时已经不惋惜了,如同说书道:
“刘瑾一锤定音说:‘弹章上所说的狗马鹰犬,王岳明明也购买进献了,文官们却只归罪于我们,只字不提王岳!他们又说宦官干政,难道司礼太监不更应该为此负责吗?”
“这太监真厉害!”苏录倒吸冷气。学吧,学无止境,不能连个太监都不如……
“皇上果然被激怒了,道:‘他们都把朕当成小孩子耍,枉我还以为他们是为了国家好!’”老山长接着道:
“刘瑾等人又趁机进言:‘狗马鹰兔,不过是些平常的玩意儿而已。那帮大人谁没点儿爱好?谢阁老家里养着好大的戏班子,韩部堂有十二房姨太太,难道这些就不牵扯精力吗?凭什么他们就可以放开了玩,却逼着皇上当和尚?’”
“皇上勃然大怒,掀翻了桌子,当夜便任命刘瑾掌管司礼监兼提督团营,邱聚提督东厂,谷大用提督西厂,张永等一起掌管团营事务,彻底控制了内廷!”
“这不晚上干啥都不耽误吗?”黄峨忍不住小声道。
“所以说今日事必须今日毕。”苏录道。
“刘瑾掌握了大权,便连夜抓了王岳、范亨、徐智等司礼监的大太监,严刑拷打,逼他们招供与外廷勾结。”老山长笑道:
“内廷的天都翻了,外廷居然一点也不知道。翌日一早,宫里有太监叫他们到左顺门听旨,刘阁老等人还以为迎来最终胜利了呢。当他们高高兴兴跪伏殿廷之下时,听到的却是任命八虎和放逐王岳等人的圣旨!”
“当时的场面一定精彩极了。”苏录也笑道。一老一少活脱脱一对乐子人。
“刘阁老等人遭此当头棒喝,知道皇上彻底把他们当成了敌人,无不心灰意冷,便各自上疏乞骸骨。”老山长说着看苏录一眼道:“最终皇上批准了刘谢二公的辞呈,却留下了李阁老……又让你说着了。”
“我那是瞎蒙的。”苏录说着皱眉道:“但问题是,皇上或者说刘瑾怎么知道,内阁三公的态度不同?”
“别瞎想,二公不是李阁老出卖的。”老山长道:“内阁几次开会,诸位部堂都在场。”
“那么说,是哪位部堂出卖的咯?”苏录道。
“是吏部尚书焦芳。”老山长道:“那晚给八虎通风报信,教他们如何应对的,也是他。”
“对呀。”苏录猛然想起,焦芳可是先帝提拔起来,用来制衡吏部尚书马文升的。肯定跟内阁诸公尿不到一壶去。
他不禁暗暗感慨,这京里还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又想到大宗师和黄兵宪的事儿。好吧,这世上哪都没有不透风的墙……
“但估计李阁老的日子也不好过吧?”苏录轻声问道。
“当然,有些事有口莫辩。别人都走了,只有你留下来,这就是罪过……”老山长感慨道:
“李阁老为两位阁老送行,临别之际他悲从中来,痛哭失声。谢公却面露不屑之色,刘公也森然曰:‘毋泣!当日出一语,即与我辈同去矣,不用今日作态也!’李阁老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看着两人远去。”
“刘阁老去后,李阁老按例递补为首辅,居然无人道贺。”老山长终于再次叹息,但这次是为老友而叹:
“彼时,坊间皆传闻,是他泄密给刘瑾,才导致诛杀八虎的计划失败,正人君子纷纷被逐。千夫所指之下,他心中苦闷至极,却又百口莫辩,只能写信给老夫诉苦,我才知道这些。”
“那内阁岂不是李阁老独相?”苏录轻声问道。
“没有。数日后便廷推王守溪入阁了。”老山长指着邸抄最后一页道:“但刘瑾又硬加上了焦芳,李阁老的压力这才减轻了一些。”
“杨大学士没有入阁吗?”苏录有些意外地问道:“不是说他呼声最高吗?”
“被焦芳顶了呗。原本按例,吏部尚书是不能入阁的,不然权力就太大了。”老山长叹道:“但刘瑾视规矩如无物,硬是让他以本官入阁……其实双方早就不死不休了,谁也不会被所谓规矩束缚住。”
“这么说,刘瑾现在岂不是大杀四方了?”苏录道。
“没错,而且是真大杀四方。”老山长道:“王岳等人还没到南京,就被刘瑾的杀手全都干掉了。”
“观其心狠手辣、睚眦必报,韩部堂、李盟主等上疏弹劾他的人,肯定一个也跑不了。”老山长说着面现忧色道:
“更让人担心的是,两京的科道言官们还看不清形势。刑科给事中吕翀、南京户科给事中戴铣等人,纷纷上疏乞留刘谢二公,将刘瑾明正典刑,以安社稷。”
“这时都是飞蛾扑火了……”苏录叹气道。
“是,皇上再也不想见到刘谢二公了。反而说出‘天下事岂皆内官所坏?朝臣坏事者十常六七,先生辈亦自知之’这样的话。刘瑾便派锦衣卫逮捕戴铣等人投入诏狱,这会儿人应该已经被解送京城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说罢他劝说苏录道:“如今这形势,你先不要急着进京,一切等尘埃落定再说。”
“是。”苏录忙恭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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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受到邸抄的影响,下山时黄峨有些沉默。
苏录握着黄峨柔弱无骨的小手,轻声问道:“想什么呢?”
“你觉得,李阁老是隐忍还是胆怯?”黄峨也轻声问道。
“有句古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苏录笑道:
“但又有一句古话说得好,不识时务者为圣贤。”
“噗嗤……”黄峨不禁失笑道:“你呀你,一年不见愈发油嘴滑舌了。”
“没有吧?”苏录笑道:“我说的是实话呀。”
“那你想做俊杰还是圣贤?”黄峨忽闪着绝美的大眼睛,定定望着他。
“视情况而定,大部分时间我都会选择做俊杰。”苏录便正色道:“只有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才会做圣贤。”
“什么情况是别无选择?”黄峨追问道。
“大义。”苏录道:“气节有亏的事我不干。”
说着安抚黄峨道:“朝廷内斗在我看来就是狗咬狗,怎么也升级不到大义的程度。”
“那就好。”黄峨松口气道:“我可不想让你跟那些言官一样,脑袋一热就不要命的往上扑……”
阁老们离着苏录太远,她还没什么实感。但是那些言官不一样,说不定几年之后,苏录就会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顿一下,她又目光坚决地望着苏录道:“但有一天,你若真为大义而做圣贤,我是不会怪你的!亦不会让你闪下我一个人的!”
“呸呸。”苏录赶紧捂一下她的嘴道:“不要像戏台上的老将军,我们这个年代,应该遇不上考验我们大义的时候。所以咱们就开开心心,做一对太平犬吧。”
“汪……”黄峨轻轻咬了他的手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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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的斗争还是太遥远,暂时影响不到泸州。
大家还是按照既定的节奏,过自己的生活。
二郎滩更是如世外桃源一般,丝毫都感受不到外界的寒意。
今天反而热闹非常,因为苏家的秀才们衣锦还乡了!
苏家祠堂门外,立起了五根高高的功名旗杆,虽然还光秃秃的,却已经十分气派了。
人家夏哥儿也是正经的武学生员,而且还是获得乡试资格的一等廪生,凭什么不能也立根旗杆?
苏有才、苏满、苏录、苏淡还有苏泰,都作生员打扮,在族人们的簇拥下进祠堂跪拜,给祖宗上香。
苏家全族像过年一样,噼里啪啦的鞭炮响个不停,吵得半山腰的程秀才十分烦躁。
“真是穷人乍富,不就是中个秀才吗,我们家也中了,就没像他们这样。”
“爹,不利于团结的话别说。”程承诚劝道:“现在两家刚刚磨合的差不多,可不能再反复了。”
“我在家里说说都不成吗?”程秀才郁闷道:“再说我也不是冲着苏家去的,我是烦那个苏有才,你妹妹都出服多久了,他怎么还不来下聘?还让她一直没名没分的跟着他吗?!”
“哈哈,别这么说嘛!”程家大门被推开,精神矍铄的马千户昂首阔步走进来,笑道:“提亲的这不就来了吗?”
现在的老马可是守御千户,相当于指挥级别。
程秀才赶紧站起来,抱拳道:“千户大人此言当真?”
“我老马还跟你开玩笑不成?”马千户大笑道:“我是专门受了老哥哥所托,来贵府提亲的。程相公,你愿意把闺女许配给他家老二吗?”
“你说呢?”程秀才无语道。生米都煮成锅巴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我得听你说呀。”马千户笑道:“咱们现在都是有身份的人了,得守礼。”
“啊对对对,让他赶紧的。”程秀才没好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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