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要不要一起去贵州,跟上官报个到?”苏录问道。
“算了。”王守仁摇摇头:“为师是犯官贬谪,刘瑾又特意矫诏禁止官民与我接触,还是不要去给他们添麻烦的好。”
“哎,老师总替别人着想。”苏录叹气,遂不再劝,于是便也留在了龙场驿,陪着王守仁一起开荒烧地,准备种菜...王守仁好歹也是个官,粮食的问题好解决,但这里方圆十里荒无人烟,想吃菜只有自己种。
奢云珞便在罗罗武士护卫下,前往贵州唯一的大城市——贵州城。
贵州城距离龙场驿两百里,但有当年奢香夫人开设的驿道,路上倒也不太辛苦。
三天后,奢云珞来到贵州城,别看是贵州唯一的大城市,还是一省首脑衙门驻地,但这里的繁华程度连蔺城都不如。
不过贵州宣慰司衙门倒是很气派,如今的宣慰使安贵荣已经在位近四十载了。听说外孙女来了,安贵荣很高兴地宣见。
“哈哈哈,云珞啊,三年没来了,可把外公想坏了!”安贵荣慈祥地看着出落得美丽大方的外孙女,高兴道:“好好,都长成大闺女了,跟你娘当年一个样!”
“外公,我也想你啊。”奢云珞拉着安贵荣的手,娇滴滴撒娇道:“可是我家里有坏人,那回来的路上,差点让人家要了我的命。”
“我知道,是你爹的那个小老婆干的。”安贵荣冷声道:“要不是离得远,外公绝对饶不了她!”
说着又关切问道:“她那个儿子快成年了,你娘压力不小吧?”
“那可不。”奢云珞便将播州杨家插手奢家内斗,杨斌还逼着自己娶他小儿子的事情,讲给安贵荣。
“那你娘答应了吗?”安贵荣追问道。
“没有。”奢云珞摇头道:“我娘说答应了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她打算帮着朝廷修好赤水河,这样就能和外公联合起来了,看姓杨的还敢乱伸手不?”
“...”安贵荣却没说话。
“怎么了外公?”奢云珞心一紧。
“你还不知道吧?”安贵荣叹气道:“杨斌升官了。”
“怎么可能,他已经是宣慰使了,还能往哪儿升?”奢云珞不解。
“刚刚得到的消息,他走通了刘瑾的门路,被任命为你们四川按察使了!”安贵荣神情严峻道。
“啊?”奢云珞目瞪口呆。“土司怎么能当一省臭台呢?”
“是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他就是当上了。”安贵荣叹气道:“眼下他跟咱们不是同一个层级的人物了,需要避其锋芒啊。”“..”奢云珞面色发白道:“那我娘不麻烦了?”
“唉..”安贵荣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先放低姿态,看看能不能缓和关系吧。”
“杨家本来就咄咄逼人,这下肯定气焰更嚣张了,放低姿态不是由着他们欺负吗?”奢云珞红着眼圈道。
“那能怎么办?”安贵荣愁眉苦脸道:“从没遇到过这种怪事,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奢云珞也知道,外公得以水西安氏的利益为重,不可能为了她母女的事情,平白招惹如日中天的杨家。
她便定定神,换个话题道:“那就不说杨家的事儿了,外公帮我个别的忙吧。”
“你讲。”安贵荣点下头。
“外公知道王守仁吗?”奢云珞便问道。
“当然知道。”安贵荣轻轻颔首道:“我这个宣慰使也时刻关注朝局的...那位阳明先生可是‘奸臣榜’上排名第八的大人物,传说他在江浙落水,在福建复生,又躲过了锦衣卫的追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咱们这上任。”
“他已经来了,还重建了龙场驿。”奢云珞便将到贵州后的情形讲给外公。
“阳明先生已经来了?那太好了!”安贵荣激动道:“赶紧让你大舅代表我去慰问他!”
“看看驿站都缺什么,一并给他带上!这种大人物能来贵州是我们的荣幸,可一定得把他招待好了!”安贵荣又对奢云珞道:
“咱们贵州的名声,全在这些人的嘴上,一定要让他说我们的好!”
~~
与此同时,龙场驿中,一群汉子在玩泥巴..
苏泰带人在附近山中挖出红色黏土,用竹筐挑回来,先把土块里的石子挑干净,再挑溪水来和泥,然后便光着脚在泥里踩。
苏录和王守仁看了,也兴致勃勃加入进来,一群大男人便噗嗤噗嗤踩起了泥巴,腿上身上全是泥。
“夏哥儿,不嫌弃的话,我给你起个字吧?”王守仁一边踩泥巴,一边对苏泰道。
“那感情好!俺早就想跟春哥儿秋哥儿一样,有个字了!”苏泰闻言大喜。
“二哥能得我老师赐字,够你吹一辈子的,将来还能写进家谱里。”苏录大为羡慕道。
“好,那我就为你授字‘安之’吧。”王守仁便笑道。
“嗯嗯!”苏泰高兴地扑通跪在泥巴里,使劲给王守仁磕头道:“苏泰苏安之谢先生赐字!”
“快起来。别听你老弟瞎说,我现在只是个小小的驿丞..”王守仁把苏泰拉起来,却见他已经沾了一脸的泥巴,众人不禁大笑起来。苏泰便抬手抹了苏录和个罗罗武士一脸。这下像按动了开关似的,一众汉子互相抹泥巴打闹起来,就连王守仁都没逃过,最后所有人全都成了泥猴子,彻底分不清谁是谁...
疯够了,众人才将踩成面团的泥巴塞进木模子里,扣出一块块砖坯码在坡上晒。
可等他们到山溪里洗了澡,回来换上干净衣服去看时,却发现砖坯已经被正午猛烈的日头晒出了细纹。
苏泰拿起一块砖坯,想要救一救,结果稍微用力就碎成了好几块。叹气道:“头回晒坯没经验,应该阴干才对..”
“不是,哥你没烧过砖?”苏录这才发现,自家“懂哥’竟然不懂烧砖。
“俺也不是啥都干过,只是看人家烧过砖。”苏泰不好意思道。
“安之不要紧,慢慢试着来,反正咱们有的是工夫。”王守仁笑着安慰苏泰两句,又对苏录道:“弘之,你不是说‘假说演绎法’非但可以用来做学问,也可以指导实践吗?不妨演示一下。”
“老师考我?”苏录自信一笑道:“当然没问题了。如果我能用这个方法成功烧出砖来,是不是可以说明,这方法离着真理又近了一步?”
“是这样的。”王守仁笑着点点头。
“好,那弟子就献丑了。”苏录说着拿起一块砖坯道:“第一步,提出问题——砖坯为何一晒就裂?”
“第二步,猜想原因。”苏录略一寻思道:“目前我能想到三个原因,要么是日头太毒,坯子里外干得不一样;要么是和泥时水加少了,泥太干,晒的时候一缩就裂。”
“还有种可能,是黏土不合适。”顿一下他接着道:“但这种可能最难验证,所以我们放在最后,如果证明是前两种可能,就不用白费功夫了。”
“不错。”王守仁点头道:“如果前两种可能都排除,那就很可能是黏土不合适,我们就得去别处另寻黏土了。”
“那我们就先验证前两种可能。”苏录给出实验方案道:
“咱们先重新制作砖坯,一组按之前的水量和泥,一组多添一成水,一组多添两成水,全都制作成胚子,一半阴干,一半晒干,看看结果就知道原因了。”
“好。”苏泰听得有点晕,但是照办没问题。于是带着罗罗武士重新和泥巴,按苏录的要求做了三十块砖,一半放在太阳底下,一半用草席子遮住阴干。
第二天下午众人看结果,发现表现最好的,是多加一成水并阴干的...五块砖坯都完好无损,没有一丝裂缝。
而其它的砖坯,要么还是有裂,要么就已经变形了.
“所以既是因为太阳晒,也是水加少了。”苏录便得出结论道:“应该多加一成水,用阴干的方式晒坯!
于是苏泰便带人依言重制了砖坯,这回状态果然都很完美。
等砖坯晒透,苏泰又夯土垒了个小圆窑,烟囱留得窄窄的。头一窑烧了三天,扒开窑门时,砖全是暗红色。
王守仁一看颜色就知道有问题,拿起来果然一掰就碎,他捻着碎渣道:“土没烧透,性子没改过来。”
苏录又出马,分析问题,提出猜想..经过分析,他认为最有可能的原因是,烟道窄了,柴薪又添得急,烟在窑里堵着散不出去。
于是第二回把烟囱加宽,柴慢慢添,这回窑火果然烧得稳了。
可最后一步浇水转青时,却又吃不准了..结果有的地方浇多了,砖上积了黑斑;有的浇少了,还是泛着红。
直到第三回,他们绕着窑顶慢慢淋水,让潮气顺着窑缝渗进去,扒开窑门时,终于见着青灰色的砖。
王守仁拿起两块互相磕了磕,都只掉了点渣,大体完好无损,他笑着对苏泰道:“安之,这回,土才算真的‘服’了。”
又对苏录道:“弘之,你的假说演绎法,又向真理近了一步!”
ps.先发后改,求月票啊!!! 《状元郎》-三戒大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