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便沿着赤水河一路南下,全程三百六十里,距离不算太远,但沿途都是在深山老林中穿行,走了整整七天才到..
好在同行者皆是吃苦耐劳之辈,一路上晓行夜宿,扎营警戒,生火做饭,并然有序,并不会过于劳累。
又恰逢春暖花开时节,天气不冷不热,所带食物充足。每到宿营时,罗罗武士还会钻进山林打猎,总能带回些野兔、山鸡之类的野味给大伙打牙祭。
王守仁豁达乐观,对罗罗人也一视同仁,并不把他们当成异族,赶路和宿营时,常讲些各地趣闻或诙谐笑话,逗得一众晚辈开怀大笑。是以众人虽奔波赶路,却半点不觉辛苦,反倒像郊游一般惬意。
王守仁还作诗以记之——
客行日日万锋头,山水南来亦胜游。
布谷鸟啼村雨暗,刺桐花暝石溪幽。
蛮烟喜过青扬瘴,乡思愁经芳杜洲。
身在夜郎家万里,五云天北是神州!
颇具浪漫主义情怀...
~~
然而这份好心情,在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全都消失不见了。
看着荆棘丛生的驿道旁,那座摇摇欲坠的破窝棚,王阳明难以置信地问道:“这就是龙场驿?”
“是的大人,这里就是龙场驿。”担任向导的罗罗武士很肯定道:“我们护送穆诗去过好几次贵州,还在这里歇过脚呢。”
顿一下,他也是一脸见鬼道:“不过之前还有个院子还有几间屋,怎么就剩个窝棚了?”
“老师,我先去看看。”苏录便策马来到那窝棚前,大声问道:“有人吗?!”
“有有。”窝棚里爬出个叫花子似的糟老头子,那一脸褶子怕不是得有七十多?
“这位相公有何吩咐?”
“..”苏录便下马抱拳问道:“请问这位老丈,此处可是龙场驿?”
“没错,这就是龙场驿。”老头点头道。
“那请问驿丞何在?”苏录又问。
“我就是啊。”老头指着自己。苏录瞪大眼,仔细打量着老头子那一身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裳,发现依稀似是件官袍。
不禁吃惊道:“你好歹也是个官儿啊,怎么混成这样了?”
“你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几年驿丞,你也这样。”老头子撇撇嘴,道:“相公也看到了,小驿条件有限无法招待,还请到下一处驿站投宿吧。”
“我不是来投宿的。”苏录摇摇头道:“是来送家师接任的。”
“接我的班吗?”老头子本来半死不活,闻言一下子精神了。
“是吧。”苏录不是很肯定。
老头子却不管这那的,激动道:“快快带我去见王大人!”
这下苏录再不疑有他,无奈道:“跟我来吧。”
“等等,待本官整肃衣冠。”老头子便钻进垃圾堆似的窝棚里到处翻找,好一会才拖出个断了一条翅儿的乌纱帽戴在头上,又穿上双草鞋,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道:“带路吧。”
“...”苏录已经无力吐槽,做了个这边请的手势。
这时王守仁也换上了自己的绿色盘领官袍...因为驿丞是不入流的杂职官,所以胸前空空如也,连块补子都没有。
老驿丞一看到他那身纯绿官袍,却像看到救星一样,一路小跑到王守仁面前扑通跪下道:“哎呀,王大人,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来了!”
“这位大人,咱俩现在是平级,你快起来,不然我也得给你磕头了。”王阳明苦笑道。
“不不,王大人你一到我就可以退休了。现在我是老百姓了,哈哈哈,我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老驿丞都快乐颠了,乐着乐着又掉泪道:
“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来了呢。呜呜,你要是不来,我就得死在这儿了.”
“快起来。”王守仁伸手把老头扶起来,看着窝棚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儿?驿站去哪里了?其他人呢?”
“前年冬里山里的苗人下来抢劫,把驿站里的马匹、粮食洗劫一空,临走还放了把火,把这烧成了白地。”老驿丞叹气道:“那回之后驿卒也都跑了,只剩我个老头子怕连累家里人不敢跑,就原地搭了个窝棚在这住了两年。”
“不是,你这归谁管?你没上报吗?”王守仁难以置信。
“当然上报了,咱们归程番府管。”老驿丞倒是有问必答。
“那应该按照朝廷的规矩,给咱们补齐驿卒和马匹,重建驿站啊!”王阳明急道。
“王大人,这里可是贵州啊,朝廷规矩管不到的蛮荒之地。”老驿丞叹口气道:
“而且这程番府是刚从贵州宣慰司分出来的,虽然老公祖是汉官,但管的清一水罗罗人..”王阳明听懂了老驿丞言外之意,上头指望不得了..
“那过往的官吏怎么办?”他又问起该如何履行职责来。
“看到咱们这么惨,他们就不会打扰了。”老驿丞凄然一笑道:“遇到好心的大人,还会给咱们留点粮食、盐巴啥的。”
“好么...”王守仁一阵哭笑不得,他知道在龙场驿的日子会很苦,没想到会这么苦..
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跟老驿丞做了交接.虽然东西都被抢光了,但官印和驿站的牌子仍在。
当他把上任的文书交给老驿丞,又从老驿丞手中接过烟熏火燎的木牌,还有那块铜制条记驿丞印,就完成了交接。
全程不过眨眼之间.
“那老朽就回家了?”老驿丞背着包袱,乐颠颠地跟王守仁告辞。
“一路保重..”王守仁还能说啥?不过还是送给他二两银子做盘缠。
“多谢王大人赏!”老驿丞许是吃惯了百家饭,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双手接过银子,喜滋滋揣到怀里。
他觉得应该回报一下王守仁,想了想便提醒道:“对了王大人,你不像老朽要钱没有,烂命一条,在这里碰到汉人可千万要小心。”
“为什么?”王守仁一愣。
“好人谁来这种鬼地方?都是杀人放火、穷凶极恶之徒,被朝廷通缉才会逃到这里的。”老驿丞道:
“苗人就更不用说了,你有啥抢你啥。所以,唉,自求多福吧..”
“.”王守仁无言以对。
待那老驿丞走了,他对苏录三人苦笑道:“其实刘瑾根本没必要追杀我。在这种鬼地方,我还能活过三年?”
“可以的。老驿丞在这干了半辈子了,还不是活到了退休?”奢云珞安慰他道。
“..”王守仁嘴角一阵抽搐,心情更糟糕了。
“老师,刘瑾多行不义必自毙,肯定不会长久,你也不会在这待太久的。”还是苏录会安慰人。
“嗯!”王守仁也是超级乐天派,很快便调整好心情,挽起袖子道:“先不想多了,把这里打扫出来,帮我重建驿站吧!”
“好嘞!!”苏泰闻言来了精神,这可是他擅长的!
于是众人一起动手,花了一天时间彻底将废墟清理出来,老驿丞的窝棚也付之一炬..
第二天,苏泰便带人到附近的林子里砍竹伐木,用三天时间,打造了一所拥有五间吊脚楼的新驿站。新驿站占地近一亩,依着山势而建。最中间的屋子最宽敞,用粗壮的松木做梁。竹篾编的墙上糊了掺着黄泥的稻草,缝隙填得严实。屋顶铺着层层叠叠的茅草,断不会漏风漏雨。
屋门是两块木板,用藤条捆着门轴,推开时会发出‘吱呀”的轻响。屋里摆着苏泰打造的竹桌、竹椅,墙角还架着一张竹床..
主屋左右各两间屋子,形制稍小些,却也规整,还没来得及打造家具,众人只能睡在茅草堆上,不过总比幕天席地住得舒服。
苏泰又在院子里搭了个伙房,垒起了土灶,灶上的铁锅都是他们从二郎滩带来的..
苏录几个也没闲着,他和王守仁将屋前空地整理平整,还用竹子编了圈矮篱笆,这样就有了院子。
当王守仁将‘龙场驿”的牌匾挂在篱笆门上,这座当年由奢香夫人所设,日后将光耀千古的伟大驿站,便就此重生了!
坐在堂屋的竹椅上,用竹杯喝着奢云珞泡的花草茶,王守仁一脸知足道:“多谢夏哥儿呀,你真是心灵手巧。那老驿丞要是看到咱们现在的条件,说不定都不想走了。”
“这才哪到哪?”苏泰憨笑道:“俺在山里看到有黏土,回头可以烧砖,还可以制缸造盆。用不了多久,就能让先生住得更舒服了!”
“哈哈,你这都会?”王阳明高兴道:“那看来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二哥还会种庄稼种菜,造笔制墨..”苏录掐指数算道:“除了生孩子,基本没有他不会的。”
“是吗?”王阳明如获至宝,拉着苏泰的手道:“我拜你为师如何?你把这些教给我,这样我在龙场驿住一辈子都不怕了。”
“不行,那俺不成俺弟弟的师祖了吗?”苏泰赶忙摆手道。
“哈哈哈!”哄堂大笑声响彻龙场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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