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的是钱塘江,这会儿都冲到东海龙宫里去了!”千户没好气道:“那你就留下来慢慢搜吧,找不到人不许回去。”
“别别,当小的放屁就是。”手下一听就知道,千户在应付公事,至于是同情王守仁,还是纯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王守仁的死讯传回杭州,许多士绅百姓自发前往江边吊唁,就连浙省的官员也偷偷派人到他家里致祭。
一时间,整个浙江都在流传刘瑾派锦衣卫追杀王守仁,逼他投江自尽的恶行。
然而数日后,福建都司福宁卫大金千户所的海防官兵,却逮到了一个自称是王守仁的家伙...
其实这家伙就是王守仁,他在钱塘江边脱衣遗书,不过是上演了一出假死脱身的好戏。
他是跟王守义一起乘小船顺江而下的,但王守义在松江就下了船,然后火速赶回余姚,向谢阁老家求助。
谢迁与王华是同乡好友,又同为状元,两家自然关系匪浅。谢公长子谢正立马联系相熟的海商,安排快船前往接应。
王守仁制造投水假象后,便坐上前来接应的快船,驶入了茫茫大海。
海商本打算好人做到底,把王守仁直接送去日本来着,却被他拒绝了。
王守仁请海商将自己载到福建就上了岸,打算由此横穿江西湖广去贵州。然而一上岸,就被巡逻的官兵逮了个正着。
官兵看他形迹可疑,不像本地人,便把他押去见百户。
百户命他从实招来,是何身份,否则就要大刑伺候。
王阳明不禁暗叹,果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看来想要隐藏身份,横穿半个大明是不可能了。
略一思索,他便整了整衣冠,昂然道:“实不相瞒,我乃前兵部主事王守仁,因为仗义执言,触怒了刘瑾,被廷杖后贬为贵州驿丞!”
“啊,原来你就是英雄榜上排第八的王先生!”百户登时肃然起敬。
“不错,正是在下。”王守仁也没想到,自己的大名都传到福建的边防哨所来了。
“失敬失敬!”百户赶忙请他坐下,又不解问道:“不过你老既然去贵州赴任,怎么跑到我们福建来了?
“唉,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坐船过长江时,遇到风浪不慎落水。”王阳明便一本正经吹牛皮道:
“当晚风高浪急,转眼就把我没了顶,我以为这下死定了,谁知一个巨大的气泡把我罩在其中,我发现自己居然能在水里呼吸了!”
“哇..”众官兵听得目瞪口呆。“这么厉害的吗?可是遇上了神仙?”
“我正纳闷间,就见前方有灯笼过来,定睛一看,吓得我差点大叫,原来是只样貌奇丑的大鱼。那灯笼长在它的头顶上,竟是它身体的一部分,我以为它要吃了我,没想到居然口吐人言,说话还挺斯文。”“它说啥?”百户等人忙追问道。
“它说‘王主事休要害怕,某乃巡江使者是也。本来你死期已到,但我家龙王听闻你忠言直谏的事迹,十分感动,决定救你一命。现在请你随我到龙宫一叙。’”王守仁便有鼻子有眼道。
“是了,这就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若遇上妈祖娘娘,一样会救你。”百户抚掌赞道:“后来呢?”
“那怪鱼便驮着我进了龙宫,拜见龙王。龙王说救我是为了叫人知道,忠臣自有神佑,天道不绝正气!说罢又设宴款待我,酒足饭饱之后,才让那巡江使者送我出水。”担心哨所有人看到自己上岸的经过,王守仁还打个补丁道:
“那巡江使者担心引起骚动,还特意变出一条小船,化作船夫送我上岸,之后那船就消失不见了。”
编完故事,王守仁故意问道:“对了,这里是扬州还是常州?”
“先生,这都快到福州了!”百户一脸震撼道:“你被巡江使者送到了两千里外。”
“啊?不会吧?”王阳明也一脸震惊道:“我从落水到上岸,还不到一天一夜呢..”
这下,卫所的人都对他的故事深信不疑,一面拿出最好的酒食招待他,一面赶紧上报。
指挥大人听说了,专门派轿子将王阳明接去指挥使衙门盛情款待。
几天后,福宁知州也听说了此事,同样派轿子把他接到了州衙,热情招待。
王守仁本就极具个人魅力,又吃了廷杖,得英雄榜认证,再加上他那传奇的故事,竟成了整个福建最耀眼的明星。达官贵人争相与他结识,连福建布政使都邀请他到福州做客,却被王守仁以戍边途中不得耽搁为由婉拒了。
在福建呆了半个月,他才被当地官绅依依不舍礼送出境。另一边江西的官绅们已经翘首以待,接力招待起这位贵宾来。
船行至广信府时,广信知府蒋瑶专程跑到船上来探望王守仁。两人煮酒夜话,抵足而眠,王守仁还赠诗蒋瑶以纪之:
楼台灯火水西东,箫鼓星桥渡碧空。
何处忽谈尘世外,百年惟此月明中。
客途孤寂浑常事,远地相求见古风。
别后新诗如不惜,衡南今亦有飞鸿。
离开江西,进入湖广,官绅百姓盛情依旧。经过萍乡时,王守仁在袁州知府的陪同下,参拜了当地为周敦颐建的濂溪祠。
来到长沙时,长沙知府赵维藩,旧友徐成之、陈文鸣等不仅来看望他,还陪他一起游览了岳麓山...这哪里还是流放,简直就是风光巡游!王阳明死而复生,出现在千里之外,被数省官民追捧的消息传到了京里,把刘瑾鼻子都气歪了,臭骂丘聚道:“你不是说已经干掉王守仁了吗,怎么他又活过来了?还到处乱蹦跶!”
“下面人是真看到他投江了,他水性再好,也不可能游到福建去。”丘聚一脸不可思议道:“莫非真有神明助他?”
“助他个屁!此等逆臣贼子,人神共诛之!”刘瑾怒哼一声道:“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
“可他一个流放的犯官,哪有那么大能耐?”丘聚不解。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刘瑾拍桌子骂道:“他背后是东南那帮子士绅,跟奸党榜上的那些家伙都是一体的!”
“他们串通起来玩这套把戏,故意让王守仁招摇过市,地方官员高接远送。这哪是钦犯,简直就是钦差待遇!”刘瑾气得摔了茶碗道:“这是故意打皇上的脸,在跟咱家示威呢!”
“可恶,真是可恶!”一旁的谷大用愤然道:“老大,东厂办不成的事儿,那就交给我们西厂来办吧!”
“别介!”丘聚一听就急眼了,拍着胸脯尖声道:“大哥,我的人早就盯住王守仁了,这回保证宰了他!
“那为什么一直没动手?”谷大用冷笑道。
“他现在到哪里都前呼后拥,小的们根本没机会下手啊。”丘聚郁闷道。
“咱家会下旨严禁沿途官民接触犯官王守仁,违者以大不敬论处!”刘瑾恨声道:“多派人手,把敢跟他接触的都抓起来!”
说着咬牙切齿道:“让他平安走到贵州,咱家的脸往哪搁?!”
“明白。”丘聚忙沉声应道:“老大你放心,只要他一落单,马上就动手!”
“那要是一直没落单呢?”谷大用问道。
“就等他进了荒无人烟的大山,统统杀掉!”丘聚森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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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严令之下,当地锦衣卫倾巢出动,极力驱赶逮捕迎送的士绅百姓,总算是让王守仁的身边冷清下来。
然而千防万防之下,还是让滑不留手的王守仁溜进了湘西永顺宣慰司的地盘。
土司的地盘素来是锦衣卫的盲区,除了土司,谁的命令也不好使。锦衣卫进去也得规规矩矩,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着急,在王守仁到贵州之前干掉他..
“就没见过这么贼的家伙!”郑千户彻底让王阳明给整麻了,本来以为随随便便出趟公差,轻轻松松就能搞掂回京。谁承想这都出来半年了,穿行大半个明国了,居然还没完成任务...
“大人,咱们老是这么被他牵着鼻子走,也不是个事儿啊。”钱宁建议道:“得想办法绕到前头截住他!”
“嗯。”郑千户点头道:“反正不管他怎么转,最后总得到贵州去,我们就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说着下令道:“走,去沅陵!”
“万一他不走湖广这条路,经重庆去泸州,从蜀中入黔怎么办?”钱宁提醒道。
“有可能。”郑千户哪还敢再轻视王守仁,点点头道:“那我们分兵,各带一队人马,把两条道都堵死!&"
“是!”钱宁应一声,便带了一队锦衣卫向西赶往重庆。
还真让钱宁猜着了,王守仁没有走近道去贵州,而是舍近求远准备由蜀中入黔..
他一路上隐藏行迹,晓行夜宿,出湘西、过重庆,终于进入了泸州地界!
考虑再三,王守仁没有向朱家求助,而是继续独自南下,前往贵州。
他却不知尾随而至的钱宁十分熟悉泸州地理,竟从深山老林中抄近道,卡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埋伏了他一手! 《状元郎》-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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