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知州便坐上他那崭新的锡顶蓝呢四抬大轿,在全套仪仗导引下,风风光光回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州衙。
苏录送走了卢知州,进家里看了会儿书,便又回到了县公所。
田总管就在门口,赶紧开门请他进去,指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禀报道:“公子,俞门说,那辆车在这停了好一阵子,车上人一直盯着你家门口。”
“什么人?”苏录皱眉问道。
“是韩府二爷的马车。”田总管轻声道:“听说昨天他去码头接了杨慎兄弟,八成车上还有那哥俩。”
苏录不由自主眉头一跳,要是杨慎来了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我也感觉,车上有人一直在盯着我。”
田总管压低声音道:“我已经派人跟上去了,看看到底怎么个情况。”
“有劳田叔了。”苏录点头笑道:“田叔真是太可靠了。”
说着笑问道:“对了,大老爷现在成了老公祖,对田叔有没有安排?”
他过来就是特意问这个的,这二年对他最好的不是爹不是娘也不是大伯娘,而是这位田总管。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估计这个总管,老田怕是干到头了。怎么都得主动来问一问,看有没有需要自己帮忙的地方。
“还让公子特意挂念着。”田总管感动坏了。
“咱们已经是一家人,还能光让你关心我?我也得关心你啊。”苏录爽朗笑道。
“老公祖对我倒也有安排,问我愿不愿意到州衙当门政。”便听田总管道。
“这可是个肥缺。”苏录高兴道。
“是,老公祖待我不薄啊。”田总管叹口气道:“但是我已经把这差事回了。”
“为啥?”苏录不解。
“小人不喜欢当门子。”田总管摇头道:“当门子没人会真把你当回事,包再厚的门包,也只会把你当成条看门狗。”
“……”俞门默默走开。
“那田叔想干啥?我帮你跟老公祖说去。”苏录便直截了当道。
“州公所总管。”田总管苦笑道:“但是老公祖准备让尤先生去干,我当然不能跟他抢。”
“尤先生不是留在合江了吗?”苏录问道。
“只是暂时的。”田总管道:“等新的县太爷上任,大家交割清楚谈好了数,他肯定得走人的。”
“那倒是。”苏录点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就这个理儿。”田总管坦诚道:“而且小人跟老公祖身边有些人不太对付,所以还是不要回去惹人嫌的好。”
“那……”苏录探寻地看着他。
“要是公子觉得小人还算得力的话,”便见田总管深深一揖道:“还请公子收留,赏小人口饭吃吧。”
“田叔何止是得力?简直是太给力了。”苏录赞一声,又无奈道:“可是我家小门小户,哪用得着你这位大管家啊?”
“哈哈哈,公子家可不算小门小户了。”田总管摇摇头,屈指给他数算道:“太平镇的情况我不太清楚,但公子家在合江已经是一等的大户,在泸州也有极高的地位,只是还没来得及创下相应的家业。”
顿一下,他接着道:“但门第是骨头,家业是肉,有了骨头不愁肉,摊子很快就会越来越大。公子就忍心劳令堂一个人忙里忙外,操持一大家子?”
他这话说的是相当委婉,其实老板娘根本不是个主内的料。不过也正常,生意场上的事情,已经够让她劳神费力了……
“田叔肯屈就寒家,我当然求之不得。”苏录便沉声道:“不过家里的事情,肯定还得父母做主,我回去问一下,明天就给你答复。”
“应该的。”田总管高兴道:“那小人就静候佳音了!”
“好,田叔等信吧。”苏录便直接回去了。
田总管将苏录送到家门口,转回便进了门房。
除了俞门,胡大厨也在。大老爷一换,他们同样得寻思自己的去留了。
“总管,你不干门政的话,能不能跟老公祖说说让我去干?”俞门给田总管端了杯茶,满脸讨好道。
“你想屁呢?”田总管啐一口道:“那是后衙排前五的差事,能轮得着你?老老实实在这干吧。”
“我这不怕,新总管来了把我换了吗?”俞门讪讪道。
“换就换了呗,到时候也去给公子看门就是了。”胡大厨笑道:“我都打定主意跟着总管走了!”
“没必要吧?新总管换谁,也不会换你这大厨的。”俞门吃惊道。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胡大厨淡淡道。
“噗……”俞门一口茶水没喷他身上,咳嗽连连道:“我知道这话是陈胜说的,大厨你也想当楚王?”
“不,我要当厨王!”胡大厨便昂然道:“跟着公子走才有机会,在这县公所里干一辈子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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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录回去把田总管的请求跟老爹和老板娘一说,两人皆无异议。
“咱家现在泸州城就有四五处产业了,是该请个管家了。”老板娘笑道:“田总管肯来,自然再好不过。”
“见你娘一个人忙里忙外,我都心疼坏了。”苏有才一张嘴就给够情绪价值,“只恨自己帮不上忙。”
“二哥专心读书就成。”老板娘便心甘情愿道:“家里的事情什么都不需要你操心。”
“还是有件事要操心的。”苏有才却笑道:“那就是咱俩的事了。”
“当着孩子的面儿呢。”老板娘登时霞飞双颊。
“就得当着孩子的面儿说。”苏有才便对众儿女宣布道:“我们两个准备成亲了!”
“哦……”孩子们全都松口气道:“可算等到这一天了!”
“什么话?!”苏有才笑骂一声,握着老板娘的手,正色道:“你娘的意思呢,是在外面简单办一办,自家人吃个饭就行了。但我不能让她受这委屈!”
“我们是正大光明在一起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一定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把你们娘风风光光抬进家里来!”苏有才便悍然宣布道。
“好!好!好!”苏录苏泰小田田集体鼓掌,苏满没跟着胡闹,却也佩服地笑了。
老板娘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不好意思道:“咱俩都不是头婚了,大操大办让人笑话……”
“我苏相公和你程老板结婚,二郎滩谁敢笑话?”苏有才理了理襕衫的领子,顾盼自雄道:“不想混了吗?”
“好好,霸气!”小辈们拍着桌子叫好,小田田终于明白,她娘为什么对苏伯伯死心塌地了。这样当软则软,当硬则硬的男人,哪个女子不钟情?
“二哥,真没必要这样……”老板娘声如蚊蚋道。
“不,有必要!”苏有才坚定道:“因为你值得!”
“二哥……”老板娘嘤咛一声,只觉为这男人死一百次都无怨无悔。
“我们吃饱了!”小辈们嘻嘻哈哈撤离了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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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苏录汇合了黄峨,一起到鹤山书院去拜谢老山长。
“呵呵呵,快快起来……”老山长高兴地看着这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慈祥地问道:“丫头,你爹肯放你出来了?”
“多亏了庞爷爷出手,我爹现在不管我了。”黄峨感激不尽道。
苏录和庞山长不是师徒关系,是校长和学生的关系,所以她叫爷爷并不差辈。
“他这事儿就是不太像话,把孩子关出病来怎么办?”老山长笑道:“不过辛苦养大的宝贝闺女,一不留神就被臭小子拐走了,当爹的接受不了也很正常,也别太跟他记仇。”
这话明显是说给苏录听的,苏录却打哈哈道:“跟兵宪大人记仇?学生还不配。”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将来配了,还想秋后算账吗?”庞山长笑骂道。
“那不能够。”苏录笑笑,岔开话题道:“老山长那天,怎么把大宗师也拐去了?”
“我当时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去提亲,要么就听我讲一讲当年商阁老和王守溪的故事。”老山长笑道:“他不愿意听故事,就乖乖跟我提亲去了。”
“他愿意听就怪了。”苏录和黄峨不禁笑道。
商阁老就是大名鼎鼎的三元状元商辂,而且也是唯一的三元状元。
后世相传洪武朝的状元黄观曾连中六元,但洪武朝时并没有府试县试,且他也没有中过解元,而‘仅’是会试殿试第一。
至于王守溪就是大名鼎鼎的震泽先生王鏊。
王鏊是制艺的大宗师,考试水平自然无与伦比,二十四岁中解元,转年又高中会元。
但遗憾的是,在随后的殿试中,他‘仅’中了个探花,跟读书人的最高成就‘三元及第’失之交臂。
坊间盛传,是因为当时担任殿试读卷官的商阁老,不希望有人共享这本朝独一份的殊荣,所以才将他列为第三的……
老山长要跟大宗师聊这掌故,无非就是暗示萧提学欲效仿商阁老,不想让人跟杨神童共享‘小三元’。 《状元郎》-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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