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批的诚意依旧不足,下一批。
第四批还是在糊弄自己,重新上。
这是给润生哥选的,李追远的要求很高。
能一步到位且具备后续发展潜力的当然最好,就是不能,也得足以应付下一阶段的短择。
只是,能符合润生特征配对条件的邪祟,比例本就非常低,而李追远又不愿意降低标准,毕竟他找的是替代品又不是一次性塑料品。
李追远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选择方式错了,让这里的环境误解了自己的态度,从而敢于敷衍?
下一刻,
少年身上的红线不再单独细分,而是多线收束,凝聚成绳后,向上捆缚。
这下子,被“抓”出来的痕迹,明显上了一个大档次,先前藏着掖着不露面的极品,也都被迫进来呈现。
有些曾经出现在这里的身影,让如今的李追远,都不得不正视。
它们,可都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家伙,不是龙王走江时期解决的小喽啰,而是正式成为龙王后再亲手剪除掉的可怕对手。
质量的提升,带来的是数量降低。
好在,得益于秦柳两家先人们一代代披荆斩棘、砥砺前行地镇杀邪祟,使得阿璃梦里的样本,非常之丰富。
李追远,找到了。
少年的目光,落在它身上。
它周身散发着阴阳二色火焰,透过光影,可以瞧见它的本体像是一只山羊。
脑袋上有四只耳朵,眼睛生长在背部。
最重要的是,它有九条尾巴。
这正好可以拿来演化出九条“恶蛟”,以充润生之气门。
李追远在阅读过的文献中,搜索与它相近的记载,找到了一个。
《山海经‧南山经》:有兽焉,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其名曰猼訑,佩之不畏。
佩之不畏,可以理解成穿上它的皮毛,可以让你勇敢无所畏惧。
这一特性,恰好又与润生所修行的《秦氏观蛟法》相互呼应。
还真是全身上下都是宝,既满足可行性条件,又自带增幅效果,初始品质还非常高。
好,就决定是你了。
眼下,这尊邪祟是否是猼訑,不好说。
但就算是真猼訑,神话传说中的妖怪,曾出现在这里,也没那么令人惊讶。
李追远见过菩萨被卷入地狱,见过酆都大帝的本尊,神话故事里的滤镜,早就在他这里被撕碎一地。
后方,阿璃坐在平房门槛上,手托腮,看着前方的少年。
老人家会感慨,年少时最好不要遇到太惊艳的人,否则你余生都可能处于遗憾中。
而阿璃,是全程目睹了男孩到少年的转变,与之伴随的,是侵袭自己梦里这么多载的邪祟,从嚣张跋扈到鸦雀无声,从遮天蔽日到晴空万里,如今干脆变成了——我为刀俎,邪为鱼肉。
他曾经许诺过的未来,如今已变成现在。
她一直在坚持默默努力,尝试走出去,但她从未觉得委屈和苦恼,因为她走出家门的道路,已经被他亲自铺就好了。
女孩目光上移,看向猼訑。
她忽然觉得有点开心,甚至有那么一点庆幸,庆幸他在这里找到他想要的,没让他失望。
少年微微蹙眉。
他现在遇到了一个选择题,不难,却有些麻烦。
赵毅还没从集安回来,陈曦鸢也已回了海南。
原本自己通过《追远密卷》,采用地上走江的路子,可以让他们,帮自己去跑这趟腿。
他相信,这两位,都有完成任务的能力。
毕竟这邪祟就算是真猼訑,也只是秦柳两家历史上的手下败将,不复巅峰实力。
可偏偏,这两位都不在。
当下是一浪刚刚结束,自己再出趟远门完成这件事,干系确实轻一些,但也得小心,别因此触发了其它机制,莫名其妙地又给自己推来一浪。
少年很清晰自己的定位,虽然自己目前还是远不及大帝的实力,可所匹配的天道的关注,却不会比大帝那种级别低多少。
也算是理解了大帝那种层级的存在,本尊为何不会轻易挪动,这真的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而且,就算自己这一趟出门,能顺顺利利解决掉这尊邪祟的残留,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也只是解决了润生一个人的问题。
相关的提升计划表,他可是给团队内的每个人都做了一个,包括阿璃。
自己亲力亲为的话,效率实在太低,每一浪间隙能完成一个计划项目都称得上成功,能完成两个都叫惊喜……但李追远想要的是在这段间隙里,集体完成。
事实上,李追远之所以敢在返程的车上,通过电话告知阿璃,自己下一浪就会带她一起走,是因为少年在自己得到质的提升后,已经有条件,给整个团队带来一场质变。
在这一基础上,团队才拥有接纳和包容阿璃加入的从容。
不过,阿璃所表现出来的成果,已经超出了李追远的预期,也就是女孩的加入,正向值比预想中得要高出太多。
而这,也更坚定了李追远,在这一间隙里实现全团队跃迁的目标。
毫不夸张地说,这一轮的方案只要能完全落地,那他的走江团队,就将正式与江面上的所有竞争者,拉出一个代差!
也就是他故意没扬名,换做历史上的正常时期,等同于出现了一个众星捧月般的耀眼人物,哪怕他还没把这江走完还未成就龙王,但整座江湖已经在为属于他的时代到来,提前做好了准备。
这一点,在历代龙王家将要诞生出下一代龙王时,格外明显。
地盘、资源以及话语权诸多方面的争夺与对抗,都得因对方家族将要再次诞生的龙王,提前低头。
这时,那道被血绳捆缚住的猼訑,正缓缓侧过身子,背上的眼睛转动,它应该是感应到了什么,正在将注意力向这里投送,想要捕捉,到底是谁敢惊扰自己。
“啪!”
李追远打了一记响指。
所有红线全部断开,让猼訑的目的没有达成。
在没确定好具体让谁去解决它前,没必要打草惊蛇。
等到天上的痕迹全都褪去后,李追远身上蔓延出去的红线再次变回了一根根,很快,货架上的邪祟们再次琳琅满目。
李追远一边挑选一边划,心平气和,没有不耐。
每次确定好一个后,那一根红线都会变得更艳丽,让那痕迹逐渐凝实,但都是在那尊邪祟发现前,红线就断开了。
这一轮里,李追远选定了四个。
少年知道,坐在后面的阿璃,肯定已经将它们的模样给记住了,接下来就会呈现在画卷上。
库存清点结束,所有红线消失。
李追远转身往回走,步履从容。
阿璃看着他,嘴角笑意浮现。
二人默契地,再度闭眼。
现实中,藤椅上的两人,迎来了秋日午后和煦的风。
李追远进了屋,往脸盆里倒入热水,给自己洗了条热毛巾,擦拭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刚刚在阿璃梦里,红线漫天的场面固然震撼,可同时也意味着巨大消耗。
他现在的水平是耗得起,却还没到无所顾忌。
女孩去拿饮料,她的目光落在那箱开封的健力宝上。
少了一罐。
少年屋里的健力宝,每一罐女孩都在心里做了序号标记,喝完了的都会被她拿去收藏。
李追远将毛巾挂回架子上,宽慰道:
“是家里来客人了。”
能让柳奶奶在二楼露台招待的客人,肯定不一般。
李追远没去问谁来了。
因为,既然柳奶奶没告诉自己这位贵客的身份,说明贵客可能成了跪客。
阿璃拿起一罐健力宝,打开,插入吸管,递给李追远。
这次,她自己不喝,补缺。
李追远笑着咬住吸管,他知道女孩一直有强迫症。
阿璃走到少年书桌前,打开本子。
“辛苦了,都一并画出来吧,我都计划好了,还有梦里选中的那五尊邪祟模样。”
女孩点了点头,将本子拿起,走到画桌前,开始阅读。
润生的那幅已经画好了,现在阿璃正在看的,是林书友的。
林书友下一阶段的提升方式,不是让他继续追求和童子之间拉近距离、提升融合,继续专注于在这一方向上发力,性价比很低。
如今的阿友精神上能从童子那里获得补充,童子也能从阿友身体上得到弥补,这就具备了从外部汲取增量的条件。
童子的定位,就得从恒定力量的赐予者,变成力量的中转站。
具体的,就得从真君体系与鬼帅体系着手。
简而言之,就是要么让童子以真君身份,从如今走真君体系的林家人身上,借取力量转移到林书友身上;要么让童子以鬼帅身份,从阴司地狱里借取鬼魂之力。
前者涉及伦理道德问题,李追远虽然有能力帮他走通,可林书友在时,那自然是大家族里的互帮互助;
等林书友不在时,换下一任家主,林家就很可能变成全族祭祀养蛊,酿成悲剧,这是绝户规则,就算林书友本人意识不到这一点,李追远也不会帮他去这么设计。
而且林家人可不包括林家庙,只限于林书友的近代血亲,能借用的力量其实很有限,稍有不慎,抽取得多了,林书友这边一场恶战下来,就得急急忙忙赶回家奔丧。
所以,李追远准备选择后者。
童子的鬼帅身份,一直没能得到很好的开发利用,其实这个比真君身份,要宽泛且有价值得多。
酆都地府里,什么都可以缺,唯独不会缺亡魂,这鸟大了,什么林子都能给你长出来。
那些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下地狱得遭受酷刑的,不如拿给自己当耗材使,既是废物利用也是赎罪。
而且,哪怕林书友天天恶战,都不用担心涸泽而渔,绝对管够。
这种能长效保持的提升手段,才能真的计入实力分值。
只是,这里也有个问题。
这种擅改酆都阴司规矩的事,属于严重犯忌,比赵毅给大帝送狗懒子都要严重无数倍。
前者是辱了大帝的面子,后者则是挖大帝的里子。
假如让阿友带着自己的书信,一个人回丰都,那大概率阿友的阳寿就提前结束了。
下场就是,他可以比别人提前大半辈子,早早地下阴司任职,论资排辈熬资历。
这条线,只有李追远亲自去丰都,甚至冒着师徒反目的风险,让大帝自己去权衡利弊,才有可能让祂忍下这口气。
并且,具体操作,也得李追远亲自来负责,别人没这个本事,更没他这个酆都少君的身份,去上演一出太子抢班夺权的戏码。
另外,本就是自己人却被大帝滞留在酆都的阴萌,在自己那里事情完成后,可以负责售后维护。
故而,说一千道一万,这条路还是得自己亲自走一趟,无法借他人之手。
看完林书友的后,阿璃又顺势翻起了谭文彬的。
谭文彬的提升计划,更容易,却又更复杂。
现阶段,谭文彬是以《五官图》镇压怨念,操控锈剑。
想要进一步提升,就得给那四头灵兽进行“投喂”。
以前是怕它们被喂肥后翅膀硬了谭文彬不好控制,现在有集体镇压怨念的主要矛盾在前,倒是可以给它们松松绑了。
投喂品的价值不用太高,阿璃梦里找四个相对合适的邪祟,抓来当祭品就可以,等它们四头灵兽靠着吞服壮大后,李追远可以着手引动怨念海啸,让它们四个被怨念浸没,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这样内耗矛盾就能转化为一致对外。
可这四个邪祟,虽然难度不高,却又是分属于天南地北,得派有实力保证的队伍,才能在合理时间内快速赶路、高效完成。
其他人都看完了,阿璃看到了自己的。
阿璃的提升计划,非常简单。
血瓷。
李追远曾在丽江,获得过一小块血瓷,靠着那块血瓷的融入,让李追远找寻到了更快捷的布阵与施法方式。
不过,在拥有蛟灵后,血瓷的这一优势就不再了。
在九江,与那支实力强劲的队伍完成火拼后,李追远从对方队长身上,获取到了更多的血瓷量,而这,也是如今增损二将符甲的雏形。
但这量,还是太少了。
目前的这点量,只够做成三副扑克牌,给增损二将的降临提供载体。
昨天在棉纺厂的厂房里,目睹阿璃向自己展现的能力后,李追远心里立刻就有了新规划。
既然阿璃能够将自己以前每一浪所解决的邪祟,通过秦柳秘法结合的方式,“召唤”出来,那假如给她一个能充分附着的载体,效果又将何等惊人?
最适合当这一载体的,就是血瓷。
而血瓷真正被找寻到的地方,李追远早就知道了,在玉门关附近。
他是因为近期忙,总是有主动推浪过来找自己麻烦的,打乱了他的节奏;加之在阿璃正式加入之前,血瓷的迫切性一直不在前列,这才没有动身前往甘肃。
现在,得去找这原材料了,最好能将自己曾目睹的那个画面中,血川中女人举着的那个瓷瓶,整个取回来。
这样阿璃拿在手中,可以更好地施展发挥。
画面,还真挺唯美,女孩端着一个瓶子,一尊尊昔日的“老面孔”,从瓶口里钻出。
自己镇杀了它们,它们还得给自己打工。
其实,李追远观察过阿璃这一秘术,他懂得原理,也能做到复刻,但他并不具备阿璃的先天条件,包括那个梦境现在也算是先天条件之一。
少年可以出十分力,成功做出五分的效果,而阿璃可以十分力,做出百分效果。
房间里,安静下来。
阿璃开始专注画画。
李追远坐在自己书桌后,考虑着计划的具体落地。
当下的人手条件,想要尽可能地提升效率,那么团队就得做到拆分。
丰都必须得自己去,目前,他是不会和大帝起正式冲突的,有增损二将在,自己一路之行的安全倒也能得到基础保证。
但问题是,就算自己不带伙伴跟随,可失去自己的团队,实力会有一个巨大的垮塌。
虽然有谭文彬在,不至于像赵毅他们在丹东时那样,傻乎乎地被本地出马仙一困就是好几天,但也失去了独当一面、应对高难度问题的能力。
由谭文彬带队,只能去执行计划列表里最低难度的任务,也就是那四个拿来喂四灵兽的邪祟收集。
猼訑与玉门关血瓷,起码得上陈曦鸢和赵毅。
血瓷涉及到找寻与探秘,具有高复杂性,得赵毅带团队上。
猼訑简单些,找到它、域住它、打爆它,陈姐姐最习惯的三步走。
这时,李追远放在书桌上的大哥大响起。
团队主要通讯都由谭文彬负责,能直接打到自己号上的,不多。
不影响阿璃画画,李追远拿着大哥大走到外面露台上去接。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喝酒庆祝的喧嚣声。
深吸气,再吐出。
应该是赵毅抽吐出一口烟。
李追远可以脑补出,赵毅那淡淡落寞的样子。
“姓李的,我这里活儿结束了,大家伙凑了钱,在请我吃送别宴呢。”
说是宴,其实就是在工棚里支了一桌,工友们凑钱买食材,再由有厨艺的人负责做,比在外头吃便宜得多。
李追远:“这么快工程就结束了?”
赵毅:“呵呵,工程没结束,是我表现太好了,上头的意思是,想让我转正,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是个不错的机会,有这个名额。
但我知道自己是做不长久的,就不想浪费这个名额,就让给别人了。
既然都这样了,那我就只能先行离开喽。”
能听出来,赵毅话语里的不舍,这是他的真情流露,因为他晓得在少年面前没有演戏的必要。
李追远:“挺好的,可以休息。”
赵毅:“我明儿就返程,来南通看望我干奶奶。”
李追远:“我近期要出趟远门。”
赵毅:“去海南?你等我,我陪你去。”
李追远:“去丰都。”
赵毅:“打扰了。”
顿了顿,赵毅继续问道:“姓李的,你什么时候走啊?”
李追远:“不确定。”
赵毅:“那我吃完这顿饭就动身回南通,我是真想我干奶奶了。”
李追远看见坐在坝子上看风水书的谭文彬,开口道:
“彬彬哥,你帮我布置一个供桌,我要祭祀酆都大帝。”
“好的,小远哥。”
电话那头赵毅再次传出声音:
“我敬完这桌酒就返程,我实在是太想我干奶奶了。”
电话挂断。
赵毅的提前回来,是一大利好。
他没提前告诉赵毅自己接下来对他的安排。
因为赵毅现在太肥了,两轮厚重功德加深还没用得完,又得到一把刀,接下来还要在自己这里取秘籍,这会儿的赵毅,是进取心最弱时,迫切渴望安逸的消化时间。
就像是家里的小黑,你让它吃撑了,吃得满嘴是油,再去拿骨头逗弄它,哪怕骨头上剩肉再多,它也懒得搭理你。
还是等赵毅过来,先去地下室里盲抽三套秘籍吧。
抽完后,巨大的落差感袭来,他应该就有新的动力了。
“阿友。”
“小远哥?”林书友刚在帮彬哥抬供桌。
道场毁了,还未重建,再做这种祭祀,就得重新布置。
“上次我们清点过地下室藏书库存,做过目录,你现在按照目录,给地下室里的书,贴个标签。”
“明白!”
吩咐好这些,李追远在藤椅上坐下。
如何拿捏赵毅,少年是有心得的。
可是陈曦鸢这里,涉及到一个症结。
主要是陈老爷子当初潜入到南通,给小黑降下的那道雷。
陈曦鸢就是因为这个症结,才离开的南通。
虽然自己当初对她说过,她是她,陈家是陈家。
可如果再请人家来帮自己做事,那自己在那件事上,就必须得再退一步,变成她是她,陈家是陈家,陈老爷子是陈老爷子。
缩小报复打击面,李追远是不愿的。
这会让自己以后去海南找陈老爷子算账时,手脚更加放不开。
但通过《追远密卷》地上走江的事,自己不可能再临时去江面上再“收买”一伙人来给自己去做。
这种直冲禁忌的事,牵扯实在太大。
陈曦鸢无论是品格,还是曾参与过地上走江的经历,都是不二人选。
少年的手指,在大哥大上摩挲。
他在考虑,是否需要就此让步,以换取当下主要矛盾的得以解决。
其实,少年知道,当自己开始考虑时,答案就已经出来了。
李追远拨通了一个海南的号码。
当初,陈曦鸢在自己面前拨过,他记住了。
话筒里响起嘟声后,被人挂断。
赵毅在庐山,也有这样的布置,山里面他住的地方没信号,也不适合迁电话线进来,就在山下留了个联络地,等需要时会发来通知,他就会下山去接电话。
李追远开始等待。
陈曦鸢在琼崖陈家的地位,独一无二,她能拨出去的那个联络地,有资格接这个电话的,寥寥。
大哥大响起,那边回拨过来了。
李追远接了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慈祥的老奶奶声音:
“呵呵,是我家曦鸢江湖上的朋友么?真好啊,我家曦鸢也交到真朋友了。”
看来,这个电话,确实是专门为陈曦鸢与家里联络设置的。
而陈家奶奶能断定是朋友打来的,就说明陈曦鸢本人现在就在陈家祖宅里。
并且,她不得外出。
不过,这应该不是软禁。
软禁一个正在走江的人,代价就是让那一浪不断蓄积,等蓄积到一定程度后,直接压到陈家来。
李追远:“你好。”
“嗯?”
电话那头似有疑惑。
能打到这个电话来的,不可能不知道接电话者的身份,对方的这种冷淡回应,明显是有问题的。
往严重点说,就是在蔑视龙王家。
不过,陈家奶奶没有生气,反而发出了温柔的笑声,道:
“呵呵呵,孩子,你怎么了?”
“我找陈曦鸢。”
“好,你稍等,我帮你去唤她。”
电话挂断。
李追远没有再继续坐着等电话,而是下了楼。
谭文彬已经将供桌布置好了,上面摆着的是酆都大帝画像,嗯,带胡子的。
李追远按照正常的祭祀流程,走了一遍。
没有祷告,没有出格,但李追远相信这份师徒情谊,这正常流程走一遭,足以让大帝心中警惕。
这算是提前知会一声,要讨价还价了,师父您先做好准备。
“好了,彬彬哥,撤下去吧。”
“嗯,好。”
“润生哥还没回来么?”
“我上午打电话给山大爷村里的,润生接了电话,他说山大爷包了地在种菜,但种得不对,润生在给山大爷做临时补救,好歹在入冬前能有一点收成。
我说让我和阿友一起去帮他,润生说不用,这田里的产出已经不够今年的承包费了,再往里填其他人力,只会亏得更多。
不过,润生今晚前肯定能回来。”
“那晚上我们开个会。”
“好的,小远哥。”
谭文彬把供桌撤下去后,就去地下室帮阿友一起贴标签了。
林书友:“彬哥,你说小远哥让我贴这个,为啥?”
谭文彬:“这是给外队准备的抽奖环节。”
林书友:“三只眼不得开心死。”
谭文彬看着目录表上的一众秘籍名字,摇摇头:“怕是抽完后会哭死吧。”
林书友:“怎么会?”
谭文彬:“这些,不是小远哥的东西,是李大爷的东西,李大爷的东西,不是能白拿的。”
林书友:“所以,咱们小远哥当初给三只眼这个,就是指望着三只眼继续拉磨呢?”
谭文彬:“小远哥应该没这么想,这是外队自己提的奖励要求,是他自己把拉磨绳往自己身上套的。”
祭祀完大帝后,李追远独自前往了大胡子家,走入桃林。
清安正在抚琴,琴声悠扬。
李追远进来后,琴音戛然而止。
清安:“刚才的琴声如何?”
李追远:“我一来就结束了,说明你弹得不够尽兴。”
清安:“为何?”
李追远:“少了那根笛。”
清安微微一笑:“我看,是你缺了那把笛使。”
李追远没有否认。
清安指尖一推,古琴飞出,落入木屋,再一勾,茶桌茶具飞出,摆在面前。
李追远走到茶几对面,坐下,准备泡茶。
“我来,你和他一样,泡出来的茶,没得滋味。”
李追远:“我现在多少,还是比他要有些滋味的。”
清安:“那也是糟蹋了我的好茶叶。”
李追远:“你可真矫情。”
别人喝茶,喝的是茶香,清安喝的是情绪。
清安:“他当初也这么说过我,也是坐在这茶几旁,面对面。”
李追远:“他没说错。”
清安:“空手来的。”
李追远:“礼物在家里,没带来。”
清安:“我等着你来榨我的油水。”
李追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清安没好茶叶,这茶是用桃花泡的,论品质,和柳奶奶日常喝的,压根没法比。
但他这人,追求的是那种虚无缥缈的调调。
看见秋日的落叶,他会悲伤寂寥,柳奶奶则会喊来秦叔赶紧扫扫。
谈不上孰优孰劣,各人有各人喜欢的生活态度。
清安:“看来,你现在是手里缺人用了。”
李追远:“嗯。”
清安:“你确实比他有滋味点,他向来都是用人朝前用完朝后。”
李追远:“我似乎也是。”
清安:“但你会不舒服一下,不过,也就仅限于这么一下。”
李追远再次端起茶杯喝茶。
清安:“缺人,是你的问题,这是你和他现实里,区别最大的一点。”
李追远:“我知道。”
“你找人拜你为龙王,是为了补全自己弱项,他……”清安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我们当初每个人,都有资格竞争那一代的龙王。”
李追远:“陈云海呢?”
“他陈云海是怪胎没错,但我们又何尝不是?不过是起步早和起步中晚的区别,最早时,就连魏正道,单对单,也压不住陈云海。
怎么,你觉得我在吹牛?”
李追远摇摇头:“只是想知道更多,不是质疑。”
清安沦落到这种程度,还能拥有清晰的自我镇磨意识,没有失控,就足以说明他巅峰期的强大了。
魏正道当初与自己不同,他能练武,环境轻松,可以全方位自由发展,能被他挑选跟随在他身边的人,绝对都是当代龙凤翘楚。
但凡低点档次的,天天在他面前晃悠,他会难受。
换算到现在,就相当于是赵毅、陈曦鸢这样的人,全部拜自己为龙王,在自己的团队里走江。
团队含金量与实际价值反而是其次的,代入魏正道的视角,类似一种收集癖,他可能觉得这样更赏心悦目。
清安:“但我觉得,你这种更好,你能需要他们,他们也需要你,而我们当年,很多时候都会迷茫,迷茫于魏正道,是否真的需要我们。”
李追远:“世上没有绝对完美的事。”
清安:“你这样的,是否更有成就感?”
李追远:“是伙伴们,成就了我。”
清安沉默了。
仰头,一杯茶饮尽,若不是李追远不喝酒,他都想换酒了。
“你知道么,我一直挺希望,从他嘴里,听到你刚才的这句评价的。”
李追远:“你做到了。”
如果那卷破草席的主人,真的是魏正道的话,那他在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刻,选择出现在南通,出现在思源村,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谁?
清安:“这种潦草的安慰,可不是你该有的水平。”
李追远:“不想演时,就这样。”
清安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眼角余光,则一直打量着李追远。
他不相信,少年是真的特意过来单纯陪他喝茶的。
这位要是有闲,应该会陪着那丫头下下棋、种种药园。
琢磨着琢磨着,清安觉得自己快琢磨出味儿来了,他立刻打住,没有再细品下去。
“我累了,睡觉去。”
李追远:“客人还在桌上,你就这么离桌了,不合适吧?”
“让苏洛来陪你喝。”
清安进了屋。
苏洛从屋里出来,坐到李追远面前,笑着道:
“他就是这样,你知道的,我来陪你喝茶。”
“嗯。”
再次一杯茶下肚,李追远看向木屋,问道:
“和他相处了这么久,还习惯么?”
“很习惯,也很享受。你是看过我记忆的,我生前独处于家宅,死后安眠于地下,还未真正体验过与一知己,喝酒抚琴、吟诗作对的洒脱快乐。
我也是没料到,能在我死后,得到我生前所无法拥有的圆满。”
“你觉得,你真的了解他么?”
“他对我说过他过去的一些事,有时候应该不是特意对我说,更像是自言自语吧,他说时,我就在旁边听着。”
“说的是他们那伙人的当年?”
“嗯,每个人,都喜欢在暮年,回忆自己曾经的峥嵘岁月。”
接下来,茶话会在李追远的刻意引导下,专注于聊起清安曾自述过的那段与魏正道一起的走江时期。
李追远想要知道,魏正道当年这伙人,在量变达到质变后,全都成长起来后,在江上所面临的新局面是怎样的。
李追远需要一个对照组,来为未来的新阶段提早做规划,没哪个对照组,比魏正道当年更合适的了。
而涉世未深的苏洛,就在毫无察觉的前提下,全程被李追远牵着鼻子走,不停吐露李追远想要知道的讯息。
他自己还觉得很过瘾,讲得挺乐呵。
木屋内,清安翘着腿躺在床上。
披散的床上的长发中央,是一张空白的脸。
他主动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感知,听不到也看不着,全然与自己无关。
只能说,在如何利用走江规则漏洞这方面,曾经跟过魏正道的人,确实更有经验。
这儿桃花无尽,潭水在旁,茶水是怎么喝都喝不完的。
李追远在听完自己想听的后,起身,主动结束了这场聊天。
苏洛意犹未尽道:“和你聊天,真是一种享受。”
李追远:“我也是。”
少年走出桃林。
熊善穿着长筒靴,应该是刚从鱼塘那边回来,此时,他正与梨花一起坐在坝子上,夫妻俩低头,商议着事。
似是没料到李追远先前进了桃林,这会儿又直接走了出来,熊善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站起身,道:
“李少爷,我们夫妻俩同意!”
李追远:“同意什么?”
“啊?”熊善有些疑惑道,“不是老夫人派秦大人来告知我们夫妻俩,给笨笨联姻的事么?不不不,不是联姻,是娃娃亲,娃娃亲。”
孙远清所在的门派,势力不大,但在江湖中很是清贵,属于那种标准的名门正派。
熊善夫妻俩出身自草莽,自家儿子日后能成为那种门派的女婿,称得上是一种跃迁了。
梨花:“老夫人说了,娃娃亲只是个意向,就算是搁以前,双方父母定下来的这种亲,也得等两家孩子长大后,看是否真愿意相处着来,若是不愿,也就取消了,并不强制,我们夫妻俩,自是同意的,一切听从老夫人和少爷您的安排。”
梨花觉得,把儿子送去少爷房间里解闷,确实是一件极为正确的事,送着送着,就换来了联姻。
这更坚定了他持续将笨笨继续往那边送的决心,风雨无阻!
李追远全程不知道这件事,他都没见到那位上门提亲的客人。
不过,在这件事上,李追远觉得并不需要经过自己的同意,他伸手指了指身后的桃林:
“今晚萧莺莺设供桌给里面那位续酒时,你们趁机问一问他对这件事的意思。”
一直负责带笨笨的是萧莺莺,萧莺莺则是他养的,所以笨笨的实际监护人,是清安。
要给笨笨安排娃娃亲,肯定得经过清安点头。
熊善:“是是是,我们明白了,今晚就通禀,肯定通禀。”
李追远离开大胡子家,路上碰到了骑着三轮车回来的润生。
润生将三轮车停下,李追远上了车。
“润生哥,山大爷那里的地,处理好了?”
“嗯,我爷爷搞了大棚种植,失败了。我跟他说,还不如继续打牌输钱,亏的钱还少些。”
在安慰人方面,润生哥向来众生平等。
“小远,我爷爷打算从我这里借钱,说要搞养殖,你说我该不该给?”
“这个,你得晚上烧纸问阴萌。”
“好。”
三轮车拐入小径,快要到家时,润生开口道:
“小远,恭喜。”
“嗯?”
李追远不知道自己需要被恭喜什么,但这一刻,他也有一种,自己像笨笨一样,也被定下娃娃亲的感觉。
原本,山大爷搞大棚种植失败后,是心灰意懒打算放弃的。
谁知李三江特意打电话,去跟他炫耀了一下,说他这里已经谈好了聘礼和嫁妆。
李三江只是单纯地找老友分享快乐,倒是没其它心思。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山大爷耳朵里,就是李三江在嘲讽他因为以前打牌输钱败家,把润生的媳妇儿给吓跑了。
这一下子重新激起了山大爷的斗志,打算东山再起。
到家后,柳玉梅那里的牌桌已经散场了,老太太站在桌前,独自设计着衣裳。
这是再常见不过的事,除非少年特别喜欢的款式,阿璃会重复多穿几次,正常情况下,阿璃的衣服都是每天不重样的。
一直以来,给阿璃做衣裳的,可远不止一位姚奶奶。
但这次,当李追远经过时,扫了一眼,发现柳奶奶正在设计的是——
嫁衣。
察觉到少年的目光,柳玉梅抬起头,笑道:“小远,奶奶我只是闲着也是闲着,就干脆提前尝试把阿璃的……”
“奶奶,我先上去接一个很重要的电话。”
“好,你去吧。”
李追远强行打断了话头。
秦叔与刘姨那边已经出发去秦岭了,有可能柳奶奶接下来也得亲自去走一遭。
这临出门前,聊这种天,不吉利。
屋后稻田里。
小黑趴在地上,睡着觉。
笨笨抱着奶瓶,自己喝一口后,给地里长出的脑袋也喂一口。
然后再将小书包里妈妈给自己放的零食拿出来。
干妈不准自己吃的垃圾零食,亲妈无所顾忌。
笨笨将辣条撕扯下来,撕得自己白嫩的小手手上全都是红油。
他低头咬着一根,也不忘给孙道长嘴里送一根。
孙远清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后忍不住感慨道:
“哈哈哈,还是我孙女婿对我好。”
……
“砰!”
陈曦鸢被重重地击飞出去,躺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除此之外,她身上明显还带着旧伤。
在陈曦鸢前方,站着一个老人。
老人面容依旧和蔼慈祥,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女被这般打飞出去,他非常心疼。
虽然,打飞他孙女的,就是他这个心疼者本人。
“爷爷,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陈老爷子没有回答。
陈曦鸢站起身,再次举起翠笛,指向自己的爷爷,域再度开启,她冲了上去。
即将近身时,陈老爷子的域也展开,双方的域发生激烈地碰撞。
然而,现如今的陈曦鸢,虽然比当年同时期的腼腆陈家少爷要厉害得多得多,可这么多年来,岁月的沉淀下,姜还是老的辣。
在域的对拼中,陈曦鸢很快就落入下风。
陈老爷子掌心一转,再向前一推,周围的阵法旋转,发出轰鸣,击打在了陈曦鸢身上。
“噗!”
陈曦鸢再度喷出一口鲜血,身形如断线纸鸢,重重落地。
陈老爷子没有留手,是真下了狠劲,也的确是伤到了她。
因为若是留手,那就等同于是在给自家江上的人做陪练帮助她提升,自己就会遭受因果反噬。
陈老爷子:“够了,曦鸢。”
陈曦鸢捂着胸口,再次站起身:“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老爷子:“有些事,我不能向你解释。”
陈曦鸢:“你可以不跟我解释,但你知道,你做的事,会带来什么后果么?”
陈老爷子:“我自己做的事,我自会一力承担。”
陈曦鸢:“你一力承担?爷爷,你知道么,有些事,就算你想一力承担,也得看看人家认不认,愿意不愿意。”
没人比陈曦鸢更清楚那个少年的可怕。
虽然她对小弟弟一直有滤镜美感,但她理性上很清楚,赵毅在江湖上的事迹,其实都是小弟弟做的。
小弟弟现在没来琼崖,是小弟弟现在觉得自己实力不够,准备不充分,当他准备好了,来到琼崖,那等待陈家的,就将是……
以前跟着小弟弟去销别人的户,她觉得很有趣很刺激,可当目标转移到自家时,陈曦鸢只觉得不寒而栗。
最重要的是,在这件事上,她没有立场去阻止小弟弟这么做,因为自己的爷爷,真的几乎就将小弟弟给劈死!
而且,陈曦鸢也很清楚,就算自己铁了心站陈家这边,也于事无补。
陈老爷子:“你刚回家,身上还带着伤,去休息养伤吧,大人的事,自然有大人去决断,目前,还没到你这一代操心的时候。”
陈曦鸢手指着外面,那里是祠堂方向,祠堂门口种着一棵柳树:
“爷爷,你猜猜柳老夫人知不知道这件事?你有没有疑惑,以柳老夫人的脾气,她知道这件事后,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打上门来找你问罪?”
陈老爷子的神色,有些动容。
陈曦鸢继续道:“不是柳老夫人的脾气改了,爷爷,你既然会千里迢迢地去下那一记手,就应该清楚这一记手的分量,若是别人对我那样下手,你会忍气吞声么?
爷爷,我知道你有苦衷,求求你告诉我你的苦衷,我到现在仍不相信,我琼崖陈家,堂堂龙王陈,会和那些江湖杂碎势力那般,空有虚名,徒有其表,也去干那扼杀别人家天骄未来的腌臜事!”
陈老爷子目光下沉,叹了口气:“曦鸢,你不懂。爷爷答应你,这件事,以后会给你一个解释,也会给柳小姐……秦夫人一个解释。”
陈曦鸢:“爷爷,你还不明白我的话么?不是人家在等你的解释,是我琼崖陈家,在等你的主动谢罪。
留给我陈家上上下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真的不多了,爷爷,你醒醒!”
她太清楚,小弟弟的进步速度有多惊人了。
他的浪,和别人的浪不一样,哪怕天道扣押了他的功德,但他的提升,永远都超出别人一大截。
保不齐,就在不久的将来,小弟弟就成长到可以从容来到海南的程度。
到那时候,以小弟弟的行事风格,他可能根本就不想听自己爷爷所谓的解释,就算自己爷爷主动想说,小弟弟也会刻意提前掐断,让这解释,永远都说不出来。
陈老爷子:“曦鸢,好好做你现在该做的事。”
上一次,陈曦鸢回到祖宅,就直接跟他要解释。
自己不回应,就对他这个爷爷动起手来。
被自己打伤后,到了下一浪的时间,陈曦鸢就拖着伤躯去走江了,等一浪结束,她身上又添了浪里的伤势。
结果,她回来后,还是完全不顾疗伤,继续要和自己动手。
陈老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打小开朗喜人的孙女,如此执着疯魔的模样。
陈曦鸢灿然一笑,好不容易重新撑着站起来的她,“噗通”一声,跪坐回地上。
陈老爷子心里舒了口气,以为自己的孙女终于放弃了。
谁知,陈曦鸢接下来的话,却让老人家悚然一惊。
“爷爷,我不二次点灯认输,但我接下来,会一直留在家里,哪怕下一浪开始呼唤我,我也不会离开家。
我就留在这座祖宅内,我就等下一浪越积越大。
要么,您亲手杀了我。
要么,就等着下一浪,压入咱们琼崖陈家!”
陈老爷子:“曦鸢,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陈曦鸢厉声道:“我知道,我宁愿亲自招来灾祸,让天道将浪花推过来倾覆我陈家,至少天道看在先祖面子上,还能给我陈家留一份生机留一份体面!
总好过那天真的到来时,等待我陈家的,是……”
陈老爷子眼神里,露出了松动,他开口问道:“曦鸢,他真的,那么吓人么?”
老人家明显感觉到,自家孙女,对那小子的畏惧,甚至超过了对天道的敬畏。
“爷爷……”
“你说,爷爷当初没引下来一道更大的雷,或者没多引下来几道雷,是不是个错误?”
听到这话,陈曦鸢的牙齿将嘴唇咬破,鲜血直流。
她闭上了眼。
陈老爷子闭上眼,内心的挣扎感,越来越剧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自己老伴的声音:
“曦鸢,曦鸢……”
陈家老夫人很早就来到了外头,但她进不来。
爷孙俩在里头动手,各自的域将这大厅里外,搞得是乌七八糟,到处是陷阱,处处是逆流。
莫说她不是陈家人,就算是标准的陈家人来到这里,看到这场面,也会吓得头皮发麻。
好不容易,一点一点排开了外围,靠近里头后,陈家老夫人就忍不住传音喊了起来。
陈老爷子:“老伴儿,我和曦鸢在喝茶呢。”
外头,陈家老夫人的指甲几乎攥入肉里。
自打结婚来,这辈子头一遭,老东西把一件明摆着的事瞒着自己,自己的孙女也不向自己吐露丝毫。
爷孙俩都打成这个样子,弄得祖宅里的都以为地震了,结果老东西还如此敷衍地告诉自己是在和孙女喝茶。
强行忍下怒火,陈家老夫人开口道:
“告诉曦鸢,来电话了,找她的。”
陈老爷子扭头看向陈曦鸢,正欲转达,却发现刚刚还一副以死明志,并且不惜带着整个陈家一起明的孙女,猛地睁开眼。
“奶奶……没骗我?”
陈老爷子:“你奶奶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这件事,她没办法骗你。”
陈曦鸢看向自己爷爷。
陈老爷子叹了口气:“唉,你觉得爷爷我有这个本事,串通你奶奶来骗你离开祖宅么?你奶奶不是陈家人,她最疼爱你,在她眼里,哪怕整个陈家都毁了,也没你这个孙女重要。”
陈曦鸢站起身,走了出去。
陈老夫人看见了自己孙女,浑身是血地走了出来。
“奶奶,我去接电话。”
说完,陈曦鸢就离开了。
陈老爷子随后走了出来,他不敢看自己老伴的眼睛。
陈老夫人:“你知道么,我现在真想去熬两碗毒药,我和你一起喝下去。”
陈老爷子:“熬一碗就够了,我自己喝就行。”
陈曦鸢开着域,一路飞奔,离开了祖宅,翻过山岭,来到了那家开在深山里的店面。
店面里原本待着的陈家下人,在挂断第一次电话完成通禀后,就全部远离。
陈曦鸢将电话回拨了过去。
“嘟……嘟……嘟……”
在这等待的间隙,陈曦鸢不停地将话筒挪开,又贴紧。
直到,话筒那边传来那道声音:
“喂,是我。”
陈曦鸢捂着嘴,先前流了那么多血的她,眼泪到此时忽然决了堤。
几次想要说话回应,可依旧没有信心组织好接下来的语言,不让它变形。
离开南通时,她信心满满,认为自己回到海南后,一定能从爷爷这里得到一个解释。
可当爷爷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倔强后,她发现,自己除了鱼死网破外,并没有其它办法。
人之最大的绝望,就是在面临绝望时,你发现自己依旧无能为力。
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小弟弟的声音:
“陈姐姐,不忙的话,来南通帮我个忙。”
……
阴森森的昏暗,是这里仿佛永久不变的主色调。
这儿不是没有其它色彩,但任何的鲜艳,往往都代表着酷刑与绝望。
阴萌身穿一身官袍,头戴官帽,坐在大殿角落,双手不停地交织,在她的主动引导下,一缕缕鬼气不断进入她的身体,又从另一个方向溢出。
离开自己身体的鬼气,会比进入时,稍淡一些,但淡得不多。
这意味着,她的天赋,真的是很差很差。
再没有哪里能比这儿,更适合修行阴家法门的了,可她的学习效率,还是如此低下。
大殿中央,立着一尊神像。
在绝大部分时候,它都不会有丝毫变化。
这里,就只有阴萌一个人,其它任何存在,都无法涉足这座平台。
这儿不缺吃喝,长到近乎望不到边的供桌上,会出现各种供品。
阴萌就是靠吃这些过活,因为她不是鬼,她有血有肉。
不过,这些东西是真的好难吃啊,任何食物都带着浓郁的烟熏味儿,不是烟熏风味,而是吃这些像是食物上都裹着一层看不见的厚重纸香灰。
哪怕这酒水,也像是融入了蜡油似的,酸腻酸腻的。
阴萌常常在想,要是润生在这里就好,他肯定能吃得很开心,乐不思蜀。
阴萌面前,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小桌,相较于大殿里的长桌,小桌显得很是迷你。
毕竟,只有一个人会给她烧祭品。
练习完了,又是进步微小的一天。
阴萌准备休息一下,在睡前等待润生今晚给自己的“上供”。
伸手,从兜里取出一个小罐,扭开盖子,手指往里头抹啊抹的,已经彻底用光了,再抹也抹不出来。
但她还是装作抹了很多似的,在自己脸上轻拍抹匀,假装自己正在保养的样子。
这玩意儿,现实里很贵,阴萌自己不舍得买,第一次使还是阿友送的,只记得它闻起来香香的,擦脸上很舒服。
但烧过来后,就有一股厚重的尸油味儿。
起初阴萌很嫌弃,但有总比没有好,可现在彻底用光了,她有些后悔,润生第一次给自己烧这些时,她骂他钱多烧得慌。
唉,自己把话说得太满了,该怎么暗示这大傻个继续顶着被自己骂,再给自己烧一套护肤品呢?
但最痛苦的是,你跟他暗示没用,他的脑子像是没褶子似的。
这时,大殿里的神像前,出现了一团光。
神像每次发生变化,都意味着有人在祭祀呼唤酆都大帝,而且是极高规格的祭祀,才会在这里显现。
阴萌起身,凑了过去。
绝大部分时候,这种祭祀,都是小远哥举行的。
她在旁边可以盯着,万一有需要,她也能帮一点忙。
至于平时,她其实不太愿意和神像靠太近,因为距离越近,耳朵里听到的各种杂七杂八的声音就会越多,有活人的祷告祈求,还有亡魂的哭诉哀嚎,会把人脑袋弄炸。
阴萌仔细看着这团光,这团光出现后,不断变化色泽与形状,而后很自然地消散。
阴萌愣了一下,这真是一场,好正常的祭祀。
她远离了神像,坐回了自己位置。
小远哥,给大帝,做了一场很正常的祭祀,可她却因此觉得很不正常。
记得之前小远哥有次祭祀时,她眼睁睁地看着神像上的黑色胡子,慢慢褪去,消失不见。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胡子才慢慢长了回来。
“嗡!”
忽然间,神像开始轻微颤抖,眼睛也随之睁开。
显然,
这场再正常不过的祭祀,让大帝也……
慌了。 《捞尸人》-纯洁滴小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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