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世界各地的阔佬,尤其是那些艺术品中间商们,嘴里叼着钞票,摇晃着尾巴,眼巴巴趴在门口,等待着有作品从窗户里飞出来。
有些人这样的巅峰期很短,可能只有几年时间,五十岁才成名,然后在五十五岁时死去。
有些人这样的巅峰期很长。
二十多岁便名扬天下,然后被市场所宠爱着,一直到他九十岁的时候。
顾为经既有着毕加索和伦勃朗式的成功——年少有为的艺术神童开篇,赢下了他想要赢下的一切奖项,又有着梵高式的短暂。
在一场交响乐迈向高潮,所有器乐声部一起奏响的瞬间,亨特·布尔像一道无情的休止符一样,为他按下了暂停键。
或者——
终止键。
奥勒是银行家的儿子,他当然懂得如何阅读市场信心。在艺术品投资……这种有人会拿着几百万英镑买一个空罐头壳的领域……市场信心也许就代表着一切。
好艺术、坏艺术都无所谓,你要让投资者相信你卖的是黄金,而不是狗屎。
“因信称义”——这个神学词会在历史中的任何方面,都不曾像是在现代艺术市场那样被体现得淋漓尽致。所有人都相信你卖的是黄金,那么就算是狗屎也会变成黄金,所有人都相信你卖的是狗屎,那么就算是黄金也会变成狗屎。
真正的魔法石不仅仅可以将一切金属转变为黄金。
真正的魔法石同样还可以将一切的黄金转变为狗屎。
在宗教改革的五百年之后,来自于马丁·路德的理论再一次拯救了这家德国银行所持有的最重要的资产投资。
亨特·布尔。
Holyshit!
他永恒的神,他愤怒的主,那为奥勒·克鲁格而降临于人世之间的十二翼天使,叼着香烟挖着鼻屎从天而降,用无上的伟力分开人海,在顾为经的画布上画了一大坨神圣的狗屎!
奥勒怎么能够不感到幸福呢?
市场就是残酷,多变而无情的,享受过财富的荣耀,就要接受它的酷毒。
顾为经被所有人所屁颠屁颠追在身后的时候,在他和安娜·伊莲娜一起编织那场黄金童话的时候,他是有魔力的人,他是天才,是术士。
他怎么说都是对的,怎么做都是对的,怎么画都是对的。
他就是金矿本身,他随手抛洒,就是满天的粼粼金粉,取之不尽,也用之不竭。两亿美元又算是什么呢。
时至今日,看看富豪榜单,整个欧洲最为有钱的那帮人,也不是什么开银行,或者卖军火的,而是卖奢侈品的。
卖香水要比卖什么达索战斗机赚的多多了,真正的高净值生意。
而一个成功的IP,也许是最大的奢侈品。
毕加索死的时候,他应该是整个法国排名前十的富豪。一个人的个人资产有可能能超过当时的整个迪奥集团,一个人画了一辈子的画,就比当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三十年战争里和法国人西瓜刀互抡,在三皇会战里和法国人西瓜刀互抡,砍得尸山血海的伊莲娜家族还要富有的多。
金钱就真的只是个数字而已。
搞不好两亿美元,过上两三年,真的就是人家顾为经随便卖一两张画的钱而已。
他已经离成功很接近了,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成功了,靠着马仕画廊的影响力,折返过去在几周内搞定了汉堡的艺术协会。
一场在战术上完美无缺的奇袭战,打的《油画》杂志措手不及。
他即将完成塑造个人神话的最后一块拼图。
那一天。
过了接近十年苦修士生活的奥勒喝了个烂醉,他真的绝望了,那一瞬间,他开始相信顾为经真的是一位能够飞来飞去的超人,一个无法被打败的对手。他想了无数的办法,可剑锋总会在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间化为幻影。
他们位于不同的位面。
顾为经是不败的。
凡间的子弹,怎么能够伤害超人的钢铁之躯?那他的所有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呢。直到亨特·布尔摆出了个投棒球的姿势,用一坨狗屎把他从天上砸了下来。
那一刻。
宛如转世投胎。
奥勒在他的灵魂上获得了新生。
“拖死他?”银行家想了想。
“拖死他。”奥勒说道:“他手里不会有太多流动资金,慢慢的拖,一点点的磨。”
如同斗牛一样。
等待着那头愤怒的公牛在奔跑里慢慢的流尽最后一滴鲜血。
“除了油画之外,他的其他风格的作品也很受欢迎。他是曹轩的学生,也是柯岑斯的学生,他的陶艺,瓷画……都是现金奶牛。”银行家又一次的挑剔道。
“父亲,您说了,这除了《油画》以外。”
奥勒说道。
巧妙的一语双关。
他们不仅仅拥有油画,他们还拥有《油画》,一家世界上最为权威的艺术评论报纸,在整个收藏界,被《油画》所奚落的画家,就像整个时尚界被《VOUGE》奚落的模特一样凄惨。
而这家杂志的名字就叫作《油画》,而不叫作《水彩》或者《陶艺》,对吧?
诚实的说,这年头就算在欧洲的评论界,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像老伯爵创立《油画》杂志社那个时代一样,说世界上有且只有唯一的一种艺术形式,那就是“油画”。画水彩的就好比是拉中提琴的,只是些拉不了小提琴,画不了油画二流玩意。
玩陶艺的更惨。
不光算不上二流,可能连玩意都算不上了,那充其量就是一帮玩泥巴的,大约只相当于撒尿和泥的水平。
这话讲出来,像柯岑斯这样的人,搞不好连从哪里摸个“炸药包”找杂志社这帮狗娘养的拼命的心思都有了。但话不能这么讲,这种想法会不会在一些心怀偏见的人心中存在,那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而且。
如果你把自己当成一个“IP”来经营,那么其实收藏界买的也不是一张作品,而是这个“IP”的一部分,是你的名字的一部分,是你的传奇性的一部分。
买艺术品和买报纸买《花花公子》、《阁楼》这样的杂志,遵循截然不同的市场逻辑。
求求了,诚实一点吧。
行业里每个人都在说,他们是为了自己艺术审美而买单,一张作品升值是“艺术性”得到了验证,是笔触画的有多好,思考的有多么深邃。
别逗了,买报纸的人关心的是当日的头条新闻,买《花花公子》的人关心的是本期的比基尼女郎,而当一个人花了100万美元买一张画的时候,他内心里真正关心的是他嘴里谈论的那些事情么?
不一棍打死。
但脑海里想着换跑车的人,大概比想着所谓“艺术”的人,要多的多。
她们伊莲娜家族,一边说着热爱艺术,一边偷偷把卡拉关进小黑屋里用鞭子抽。他妈的顾为经,一边在播客节目里痛苦地说,啊啊啊金钱把艺术品市场异化掉啦,艺术品价值被金钱价值取代掉啦!
啊啊啊啊!
我好痛苦,我好伟大,我因为我的好痛苦而好伟大。
臭狗屎!
他挣钱挣的飞起,有人拿枪顶在他的脑袋上让他挣钱么?他反抗消费主义的方式,就是他妈的一副画卖2000万美元?太棒了,只要有一天,老子的作品卖的足够贵,就没有人能消费的起啦!
他收钱的时候,怎么没见他的痛苦了。
他和马仕三世签要销售额要达到多少多少多少的对赌合约的时候,怎么没见他痛苦了?
他在纽约准备订一架私人飞机的时候,怎么没见杰出的艺术家顾为经感到痛苦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下定决心想要减肥,他减肥的方式是趁老婆不注意,偷偷淦五个蛋糕,20个甜甜圈,准备依靠给胃部上训练强度,以此提高基础代谢来减肥。怎么,你的减肥私教课是跟年轻时的酒井一成买的对吧?
天才!
万中无一的绝世奇才!
也许,从这个意义上讲,买色情杂志的人,可要比买莫奈的人“Real”多了。
艺术品投资购买的从来都不止是一幅画的内容,他们像用刀子切蛋糕那样,从画家身上切下一部分买走。
花100万美元买空罐头的人,买的不是几十克锡铁皮。
几十克锡铁皮连100美分都不值,顶多只值10美分。
剩下的99万9999美元零90美分,买的都是“安迪·沃荷”的一部分,花一亿美元买的毕加索,买的也是毕加索的一部分。
甚至你可以直接跟别人说。
“哦,我买了一幅‘毕加索。’”
画不重要,毕加索才重要,买奢侈品的时候,很多时候,买的是上流社会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买的是身份的证书。
而切下来奶油馊了,不是换一块奶油就行了,而是整块蛋糕都坏了。
好吧。
就算没坏,可当你发现切下来的这块蛋糕沾着狗屎,蛋糕店的老板挥舞着叉子和你说,“唉呀,唉呀,抱歉,这是个意外,我给你再切一块。其他部分的蛋糕好着呢。”
摸着良心讲,朋友,就算它真的没坏,你敢去吃么?
艺术是表达一个人思想、情绪、审美的方式,世界上有那么多种艺术形式,但思想、情绪、审美是相通的,它们都是这位艺术家的一部分。
如果亨特·布尔不久之前在全球面前,戳破了画家顾为经和他的个人经纪人安娜·伊莲娜所编织的“谎言”。
他的油画能卖到2000万美元,并不是因为他画的有多么好,并不是因为“这个时代,只有顾为经能画出这样的炫丽作品”,而只是因为他的经纪人是安娜·伊莲娜。
因此。
它才被市场推到了一个从来都不属于他的高度。
那么。
你要去怎么证明,顾为经的国画那么受人喜欢,不是因为他的老师是曹轩,他的水彩的成就不是因为他是塞缪尔·柯岑斯的学生……所以,他才来到了一个从来不应该属于他的高度。
【他们是一群骗子……他们承诺了去制造真正的金银,却始终只是在用假的金属和矿物来欺骗人们。】——当安娜·伊莲娜站在马林城堡的广场上,雄心勃勃的向着观众和嘉宾讲述达芬奇的故事的时候。
她决计不会想到。
这句话会像回旋镖一样,在空中飞了七年,拐了一大弯,在七年以后正正好的砸中在了顾为经的狗头上。
“哐!”
他们两个一直在向评论界描绘他们身上的衣服有多么的漂亮,“只有顾为经能画出来”就像“只有聪明人才能见到”,而亨特·布尔却说,这两个人什么都没有穿。
当一个拳王在拳台上,经历了一场堪称耻辱性的大败,被人一拳淦翻到了地上。他很难通过打败其他人夺回自己的腰带。
无论想还是不想。
他只能去打二番战,三番战,四番战。
要么胜,要么死。
要么夺回自己的头衔,要么证明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时代了。如果一个人,A,一辈子打了50场比赛,49胜1负。B只打了一场比赛,1胜0负。
那一场比赛,B一拳就把A直接淦挺了。
那么A所获得的一切荣誉,都会成为B的个人传说的一部分,成为B的垫脚石。
摆在顾为经面前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所以,他很明白自己必须要打败亨特·布尔,所以,他才直接终断了一切事物安排,直接从纽约横跨大西洋飞了回来。
奥勒也明白这一点。
“我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的。”他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到了桌子上,“我需要钱,很多钱。”
顾为经是一只股票。
伊莲娜家族是多头,克鲁格银行是空头。
做多和做空都需要钱。现在形势逆转,他们是防守方,优势在他们身上。
银行家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看那支文件夹里的内容。
“既然你该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那就去做吧。”
他挥了挥手,抬了一下下巴,轻飘飘的说道。 《全能大画家》-杏子与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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